第八十五章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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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如华心中暗叫不好。

陛下的车驾突然临幸,阁楼上的阵法尚未来得及奏响。

她原想在踏入院门时以灵识传音提醒人杰,怎奈乔广宗周身散发出的煞气如实质重锤,震得她识海翻腾,刚将灵力聚于眉心,便觉七窍隐隐发胀——

此等情形下灵识离体,怕是立刻会被震得识海破碎。

人杰多半不知楼下站着的是九五之尊,若再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言语,纵使陛下碍于书院规矩不便发作,日后追究起来亦是灭门之祸。

萧如华向一楼门口的侍童递了个眼色,又抬眸望了望二楼雕花窗棂。

那侍童正是引着人杰来小阁楼的两人之一。庖屋的膳食刚摆上桌,他俩就被彩蝶请了出来,此刻正躲在石狮后面,望着陛下辇车上垂落的珍珠帘幕,吓得两股战战。

方才彩蝶在楼上说的话,早已让这侍童魂飞魄散,此刻接收到院长大人的眼神,他立刻心领神会,转身便往楼上跑。

“大胆!”

乔广宗的气息陡然暴涨,如实质般的杀意砸在侍童肩头。那侍童在地上打了个滚,再也爬不起来,浑身筛糠似的颤抖,一股臊臭味从裤裆里弥漫开来。

然而众人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卑微侍童身上。

他们只听见楼上彩蝶回了句无比狂妄的话语,接着白发将军一声暴喝,震得附近夫子学生连连后退,远处的槐树叶簌簌落下。

“休得无礼!”谁知话音刚落,李元启竟转过身怒斥乔广宗。他再次对着二楼拱手,声线却温和如初:

“先生勿怪,学生这便在此恭候。”

说罢,这位大唐天子便眯起眼睛,如老松般立在原地,任日头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落在青砖上纹丝不动。

咕咚。

周遭的书院高层与举人老爷们纷纷咽了口唾沫,只觉今日的日头格外毒辣,晒得石栏发烫,却只能陪陛下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远处却有学子躲在假山后,边啃着麦芽糖边探头探脑:

“不会吧,先生这么大架子,连陛下和天策上将来了,就让他们干站着?”

“陛下果然礼贤下士,先生的下人那般回话,他非但不恼,还喝止了发怒的将军。”

“你们说先生会不会不知道楼下是陛下?”

“怎么可能,院长定是灵识传音过了。”

议论声被风吹散,混着膳室飘来的饭菜香,倒像是戏台子下的嘈杂。

小阁楼中,人杰从“始解”状态退了出来,平静地抿了口汤汁:

“这皇帝看着与父亲差不多年纪。”

“主子,”彩蝶用银筷夹起一块水晶肘子,“陛下已四千余岁,登基快三千年了呢。”

“他身旁那甲士气势惊人,是我见过最强的。”

“可是白发覆面,铠甲缝隙里透着寒光?”彩蝶眼眸一亮,“那定是天策上将乔广宗,神策军统领,元婴武榜榜首。”

“第一高手不是木天赐吗?”

“武榜八十一年一评,”彩蝶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汤汁,“上届已是七十五年前,乔广宗已经十次蝉联第一了。

而木天赐是两年前新晋升的元婴。

他原本只是一名处处受挫的普通人,活了一百多岁,眼看着就要病死,却突然觉醒了轮回记忆,发现这是他的第一百世轮回。

他就是从那时起开始修炼,三十年修至元婴后期,创造了有史以来最快的晋升纪录。

而且,他还能在每个阶段越阶挑战!

如今听说他已经到了元婴后期,还扬言要在一百年内拿下元婴武榜。这话听着狂妄,可无人质疑。甚至觉得,他现在的实力很可能已经超过了乔广宗,所以乔广宗不敢应战。

但他也不敢在私底下与乔广宗交手,有《尚书》在手的乔广宗是无敌的,十个木天赐也近不得身。”

“你怎么一听就知道下面那人是皇帝?”

“主子,”彩蝶用银匙搅了搅汤盅,“当今世上,能以元启为名的,唯有大唐天子。若有同名者,六扇门会强行让其改名。

这条规定并没有对外公开,算是潜规则吧,还是夫人曾经无意中提起的。”

“这位皇帝还挺霸道,连相似的名字都不许人取。”

“就是,而且妍管家他们一家人实在太惨了,奴婢也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主子,张嘴...”

一炷香时间悄然流逝。

李元启在阁楼下站得笔直,龙纹靴底几乎将青砖磨出痕迹,脸上却无半分不耐。而萧如华等人陪立在侧,只觉每一刻都度日如年。

门门口的侍童早被乔广宗的“死亡凝视”吓得瘫软,被人抬了出去。

倒是远处的书生们看得津津有味,躲在槐树荫里边吃零食边看热闹。

就在萧如华焦灼之际,彩蝶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

“主子已用膳毕,请侍童学弟上来帮着收拾一下。”

楼下哪还有侍童?其他侍童尚未赶到。

萧如华正要开口,宇文泓却大步上前:

“院长,学生愿代行侍童之责,上去替先生收拾膳具。”

萧如华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颔首应允。

宇文泓从人群中走出,先对着皇帝恭敬一礼。果然,陛下和颜悦色地叮嘱:

“这位同学,能否帮我问问先生,是否方便拜访?”

“是!”宇文泓深深一揖,在门前整理好衣衫,这才昂首踏上台阶。

又是一盏茶时分流逝。

当萧如华指尖即将触到阁楼木门时,楼内忽然传来“乒铃乓啷”的脆响。

只见只见身着锦袍的宇文泓,竟如同断线风筝般从楼梯滚落,腰间玉佩在石阶上撞出火星,手中的鎏金膳盘摔得四分五裂。

“宇文泓!”萧如华眉心骤紧,“可是惹了先生不快?”

她万没料到,一个先天境举人竟连收膳具都能出岔子,袍角扫过碎瓷时,竟听见对方牙齿打颤的声响。

“不...不敢...”宇文泓抖如筛糠,竟忘了自己腰间挂着储物戒,只徒手去捡那些锋利的碎片,“学生...学生只是脚下打滑...”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彩蝶冷若冰霜的眼神。

完了!死定了!我为什么要做这等寻死之事!赵人杰,你自己寻死,别拖累本公子啊!

“这位同学,不知可有向先生传达我刚才的话?”李元启的询问声此时更像丧钟般响起。

“有...有...”宇文泓就像一位躲避审问的犯人,连头都不敢抬。

“不知先生怎么说?”

宇文泓浑身剧震,被碎瓷划破的指尖渗出血珠,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咱家问你话呢!”红袍公公甩了甩拂尘,玉坠撞在锦衣上叮咚作响。

一股寒气自宇文泓尾椎直冲天灵盖,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叮嘱了...于是他猛地抬头道:

“先生说...说他身子乏了,需要...”

“什么身体乏了!我家主子有午憩的习惯,”彩蝶的声音穿透窗棂,“要见先生,便在楼下候着,再敢喧哗,休怪我剑下无情!”

“放肆!”乔广宗终于按捺不住,掌中陡然现出一柄金顶枣阳槊,槊尖凝聚的黑气将地面青砖腐蚀出孔洞。

“你才放肆!”李元启猛地回身,龙纹广袖带起的劲风竟将乔广宗头盔上的红缨斩断,“谁敢扰了先生清修,便是与朕为敌!”

清脆的耳光声震得众人耳膜发疼,乔广宗半边脸颊瞬间肿起,玄铁面具上竟裂了道细纹。他单膝跪地,甲叶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微臣知罪!”

皇帝转身时,袖口的墨玉扳指闪过寒光,他再次望向阁楼,语气却恢复了温和:

“先生请便,元启在此静候。”

咕咚。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书院高层们盯着皇帝挺直的背影,只觉今日的日头格外惨白。远处传来学子们压抑的抽气声。

要是这位君主心胸狭隘,万年难得一见的“先生”,怕是命不久矣。

……

咕咚。

诫室内,方织盯着水镜中皇帝掌掴乔广宗的画面,险些咬碎了自己的舌尖。刚才那一幕,简直太刺激了!

要不是反应还算快...

方织用眼角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老夫子:

“咱们就要换皇帝啦!”

“陛下这巴掌,倒是打得响亮。”老夫子转动着手中的紫砂茶杯,悟道茶的热气氤氲了他脸上的皱纹。

方织偷偷瞥向供桌上的《礼经》,那书页正无风自动,露出“君使臣以礼”的字样。

她原想借诫室受罚博取彩蝶注意,却未料到会被老夫子邀来喝茶——

此刻诫室中央的青铜熏笼里,燃着的竟是罕见的龙脑香,烟气缭绕中,老夫子身后的壁画隐隐浮现出至圣先师的轮廓。

“那宇文泓是被彩蝶姑娘掷出来的,”老夫子忽然轻笑,茶盏在案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掌掴天子传话使者,这丫头倒是有当年李清照的风范。”

方织惊得差点打翻茶盏,只见水镜中乔广宗再次握槊,老夫子袍袖一挥,《礼经》便悬浮空中,书页上的金字灼灼发亮。当皇帝怒斥乔广宗时,老夫子指尖的茶水忽然沸腾,溅在方织手背上竟化作朵朵莲花。

“这小子终究是聪明人,”老夫子抚着胡须,水镜中的皇帝正垂首而立,龙袍上的金线在日光下泛着谦卑的光,“知道何为‘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方织望着镜中那柄悬在皇帝头顶的枣阳槊,又看看老夫子案头翻开的另一本《春秋》,忽然明白为何诫室的地砖会刻着逐鹿之战的图案。

原来这看似平静的书院,早已是棋盘,而那位在阁楼上用膳的先生,竟是牵动天下棋局的关键一子。她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

“当你看见龙椅动摇时,要记得,那不是天变,而是有人在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