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陈闲是被阿桃的鬼火烫醒的。
主人!
太阳都晒到后脖颈了!阿桃的小手扒着他眼皮往下扯,鬼火在指尖凝成小火星,昨儿您说要换睡觉的法子,可不能赖床赖到晌午!
陈闲哼唧一声翻了个身,草席刺得后背发痒。
他摸到枕头下的《幽冥守心诀》,纸页边缘还沾着昨夜的冷汗。
想起梦里陆玄机说的守心要攥紧念头,他突然掀开草席坐起来——这动作太猛,阿桃的鬼火啪地灭成一缕青烟,再亮起时只剩豆大点光,怯生生绕着他发顶打转。
昨儿是我没管住心思。陈闲揉了揉眉心,摸到怀里的铜镜碎片,凉得像块冰。
他盯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血月早没了影,却有层薄雾裹着青河镇,今儿...试试那老东西说的法子。
阿桃飘到他膝盖上:什么法子呀?
闭着眼躺平,但心思得攥成线。陈闲扯了扯她的衣袖,小桃,你帮我看着点——要是我又走神想酒坛糖人,就拿鬼气戳我脑门。
阿桃郑重其事点头,鬼火烧得比平常亮三分。
陈闲重新躺好,把《幽冥守心诀》摊在胸口,双手交叠搭在丹田。
他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阿桃蹲在他心口,像只守着烛火的小雀儿。
这一闭眼,熟悉的雾气便漫了上来。
和昨夜不同,这次陈闲没急着往石碑方向挪步。
他记着义父说的守心不是傻坐,干脆盘起腿坐在雾气里,任由记忆碎片像碎纸片似的在周身打转。
有撕心裂肺的哭嚎钻入耳膜,有咬牙切齿的诅咒擦着鼻尖飞过,甚至有个小孩儿抽抽搭搭喊阿娘,尾音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发涨。
别急。陈闲默念着,把那些声音想象成阿桃收魂时攥的鬼气线,攥紧了,别漏。
说来也奇,当他不再抗拒这些低语,碎片的轮廓竟慢慢清晰起来。
他看见穿粗布裙的妇人跪在乱葬岗烧纸钱,眼泪把纸灰都打湿了;看见戴铁枷的男人撞向冥司的墙,额角的血在青石板上洇出朵花;还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糖人站在鬼市路口,等了百年也没等到接她的人。
原来你们都在这儿...陈闲喉头发紧。
他想起青河镇西头总给孤魂烧纸的王婆婆,想起东巷被野狗啃了棺材板的老乞丐,原来那些他平日懒得管的闲事,都藏在这些碎片里。
指尖突然触到冰凉。
他这才想起怀里的铜镜碎片,不知何时已滑到掌心。
鬼使神差地,他把碎片按在眉心——眼前轰地炸开一片幽蓝。
雾气像被风吹散的纱,所有记忆碎片都显了形。
妇人裙角的补丁、男人铁枷上的锈迹、小丫头糖人上的芝麻粒,连他们眼角的泪、指甲缝里的泥都看得一清二楚。
更奇的是,每团碎片周围都缠着淡色雾气,有的红得灼眼(是恨),有的灰得浑浊(是悔),有的白得透亮(是念)。
这就是...观魂?陈闲屏住呼吸。
他终于明白陆玄机说的看碑先过自己这关——不是看幽冥的规矩,是看这些被规矩困住的魂。
不错。
义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闲惊得差点摔了碎片,回头却只看见团模糊的影子,像被水浸过的画。
能静下来听他们说话,算你过了第一关。影子抬手,雾气里突然翻起黑浪,但真正的考验,是看你敢不敢直面他们的执念。
话音未落,黑浪里窜出团墨色的东西。
那是只半人高的兽,眼睛是两团猩红的火,獠牙上滴着黏糊糊的黑液,每走一步都在雾气里烫出焦痕。
陈闲闻见股腐肉混着烂泥的臭味,后颈的汗毛刷地竖起来。
梦魇兽?他下意识想往地上躺——这是他遇着麻烦的老法子,装死混过去。
可刚一弯腰,眉心的铜镜碎片突然发烫,烫得他倒抽冷气。
再睁眼时,梦魇兽的轮廓在他眼里变了样:它那身墨色皮毛下,裹着根细若游丝的金线,从尾巴尖直贯眉心。
原来...这就是弱点?陈闲摸着发烫的眉心,突然笑了。
他想起阿桃收魂时总说鬼气再凶,也有根命线,敢情这梦魇兽也一样。
梦魇兽已经扑到跟前,腥风卷得陈闲的道袍猎猎作响。
他没躲,反而抬手对准那根金线。
指尖刚触到空气,就像戳破了层薄纸——
嗷!
梦魇兽发出尖啸,整个身子像被抽了线的风筝,砰地炸成千万点火星。
火星里飘出几缕淡雾,正是方才那些记忆碎片里的执念:妇人的恨散成了烟,男人的悔融成了露,小丫头的念凝成了颗糖人模样的光团。
好小子。义父的影子清晰了些,能看见他眼角的笑纹,你用躺平的法子,倒把观魂的精髓悟了。
陈闲揉着被碎片烫红的眉心:老东西,你早说观魂要靠躺平啊?
躺平是你的壳,守心才是核。影子抬手,雾气里浮出块石碑,正是昨夜那座。
这次陈闲没觉得刺眼,反而看清了碑上的字:守夜者,守人魂也。
我从前总觉得守夜是赶鬼。陈闲摸着石碑上的字,指尖触到深深的刻痕,现在才明白...是那些鬼不肯走,是因为有人没守住他们的魂。
义父的影子慢慢变淡,最后只剩声音:青河镇的魂,就交给你了。
陈闲还想说话,突然觉得有人扯他衣袖。
低头看,是小丫头模样的光团,正举着糖人往他手里塞。
他刚接住,眼前的雾气便开始消散。
再睁眼时,他正躺在破庙的草席上。
阿桃急得在他头顶乱飞,鬼火忽明忽暗:主人你刚才又不动了!
我戳了你脑门七下!
陈闲摸了摸发疼的额头,笑出了声。
他坐起来,看见窗外的雾散了,朝阳把庙前的老槐树照得金黄金黄。
怀里的铜镜碎片还在发烫,却不像昨夜那么冰了,倒像块捂热的玉。
小桃,去把刘屠户的酒坛还了。他翻出压在箱底的干净道袍,再买十个糖人——不,二十个。
阿桃瞪圆了眼:主人你中邪了?刘屠户的酒坛你赖了三个月!
今儿开始不赖了。陈闲系好道袍带子,走到庙门口伸了个懒腰。
晨风吹得他衣角翻飞,他望着青河镇的方向,眼里有从前没有的光,要守人心,得先把自己的良心摆正了。
阿桃飘到他肩头,鬼火暖融融的:那...那晚上还去土地庙收保护费吗?
收。陈闲转身关庙门,但得跟他们说清楚——收的不是钱,是人心。
夕阳把庙门染成橘红色时,陈闲在草席上躺下了。
他没像往常那样把《幽冥守心诀》当枕头,而是小心收进木匣里。
阿桃蜷在他枕边,鬼火像颗小夜灯。
夜深了。
陈闲睡得正沉,突然听见阵若有若无的低语。
像是很多人在说话,声音很轻,却像针似的往耳朵里钻。
他翻了个身,迷迷糊糊想:许是哪个冤魂又在念叨什么
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凝成句:守夜人,青河镇的河底,有东西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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