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把炊事班的铁皮屋顶烤得发烫,陈战锋弯腰往灶膛里添柴火时,后颈的汗顺着领口往下淌,在迷彩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案板上堆着刚切好的土豆丝,他抄起锅铲颠了颠,油星子溅在手腕上,烫得他缩了下手指——这已经是今天第三处烫伤了。
叮啷!
铁锅突然被踹得飞起来,陈战锋本能地后退半步,却还是被飞溅的油汤烫到了手背。
他抬头时,正撞进王猛染着金色发梢的眼睛里。
特种兵队长穿着没系扣的作训服,战术靴碾过地上的土豆丝,迷彩裤腿沾着草屑,显然刚从训练场过来。
陈副班长这手艺不错啊。王猛叼着根没点的烟,伸手拽过陈战锋刚盛好的红烧肉,油亮的汤汁顺着指缝往下滴,就是不知道喂猪够不够?
王队长。陈战锋攥了攥被烫红的手背,喉结动了动。
炊事班一共五个人,老班长昨天被调去团部帮厨,现在就剩他带着两个新兵。
他知道特种兵大队是团里的尖刀,连团长见了王猛都得拍肩叫小猛子,后勤兵在他们眼里,连擦枪布都不如。
怎么?
还想顶嘴?王猛身后的张豪往前挤了挤,作训服上的特种兵臂章在阳光下晃眼,上个月战术演练,要不是你们炊事班送错了方位,我们至于被蓝军包了饺子?
要我说,炊事班就该撤了,让你们扛着锅上战场炒菜?
陈战锋的指甲掐进掌心。
上个月演练前,是王猛自己记错了联络点,非说炊事班送错了热食——可当时他亲眼看着王猛的通讯兵把坐标报成了218,实际该是281。
但后勤兵的话,谁会信?
王队长要是嫌伙食不好,我这就去跟司务长说。陈战锋压着嗓子,声音闷得像擂鼓,但菜是给全连做的...
全连?王猛突然笑了,把整碗红烧肉扣在陈战锋脚边。
油花溅到他的作战靴上,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抬脚碾了碾,全连的精英都在靶场练战术,就你们几个后勤兵躲在厨房吹风扇。
老子今天就替全连教教你——他猛地揪住陈战锋的领口,作训服下的肌肉绷紧,后勤兵的本分,是跪着把饭端到老子面前!
陈战锋的后背抵在冰凉的灶台边缘,鼻尖萦绕着红烧肉的焦糊味。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快。
入伍三年,他从列兵爬到炊事班副班长,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揉面,半夜还要给岗哨送热粥。
他以为只要把每顿饭做好,就能被看得起——可现在他明白,在这些特种兵眼里,后勤兵连人都不算。
王猛。
冷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李教官抱着臂站在阴影里,作训帽压得低低的,帽檐下的目光像淬了冰,团里刚下的规矩,各单位不得私自动用武力。
王猛松开手,拍了拍陈战锋的脸:李教官教训得是。他歪头冲张豪使了个眼色,走,去靶场看看那帮菜鸟,省得在这儿闻油腥。
陈战锋弯腰去捡摔碎的瓷碗,指腹被瓷片划破,血珠滴在油渍里,像朵开败的花。
李教官的军靴声在身后响起,他下意识站直,却听见教官说:陈战锋,后勤兵的命是保障,不是争强。
你要是不服,明天申请调去战斗班?
调去战斗班?
陈战锋喉咙发紧。
上个月三排的小刘申请调岗,被王猛带着人在泥潭里按了半小时,最后哭着求着回了炊事班。
他摸了摸兜里的退伍申请——原本打算等老班长回来就交的,可现在......
发什么呆?王猛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陈战锋抬头时,看见那只带着战术手套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
他想躲,可身体像被钉住了。
从小到大,他被人推搡过无数次,从工地到军营,他早学会了低头——可这一次,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暖流,从后颈窜上来的暖流。
陈战锋的瞳孔突然收缩,他看见王猛的拳头慢了下来,连指节上的疤痕都看得一清二楚。
本能驱使着他侧身,抬手,手掌精准地扣住王猛的腕骨。
咔嚓!
王猛的痛呼比声音先到。
陈战锋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学过这个?
他只记得小时候跟着爷爷在老祠堂练过几年拳,爷爷说那叫八极,可他早忘了招式。
此刻他的手掌像铁钳,王猛的腕骨被捏得发白,额角瞬间冒出汗珠。
你......你敢还手?张豪扑过来要拉陈战锋,却被他用肘尖一抵,整个人撞在案台上,碰翻的醋坛啪地碎了,酸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陈战锋松开手,王猛踉跄着后退两步,腕骨上赫然印着五个红指印。
他盯着陈战锋的眼睛,这才发现这个总在厨房笑哈哈切菜的后勤兵,此刻眼里寒得像冰锥。
你他妈是故意藏着?王猛扯下战术手套,反手抽出腰间的短棍,老子今天就教教你——
王队长。陈战锋打断他,声音比刚才低了两度。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捏了捏,指节发出轻响,我没藏着。
没藏着。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到。
可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老祠堂的青砖地,爷爷白胡子上沾着的晨露,还有那套他早忘光的拳谱,此刻竟像刻在骨头里似的清晰。
王猛的短棍带着风声劈下来,陈战锋侧头避开,同时抬膝撞向对方肋下。
这动作流畅得像是练过十年,王猛闷哼一声,短棍当啷掉在地上。
你......你他妈到底是谁?王猛捂着肋部,脸色涨得通红。
张豪已经从案台上爬起来,抄起把菜刀就要冲过来——他是炊事班借调过来帮忙的,上个月刚下连,没想到今天能用这把切过排骨的刀。
陈战锋的目光扫过张豪手里的刀,心跳突然加速。
他看见张豪的手腕在抖,刀刃偏了两寸——这是要砍他的肩膀,不是脖子。
他侧身避开,反手抓住张豪的手腕,像刚才对王猛那样,轻轻一拧。
啊!张豪的菜刀掉在地上,腕骨传来的剧痛让他眼泪都出来了。
陈战锋松开手,后退两步,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浸透。
李教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原本冷漠的眼神里多了丝惊讶。
他弯腰捡起王猛的短棍,敲了敲地面:王队长,团部下午要检查各单位内务。
王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弯腰捡起短棍,恶狠狠地瞪着陈战锋:行,陈副班长好手段。
但你记住——他指节捏得咔咔响,特种兵的脸不是你能打的。
张豪捂着腕子,冲陈战锋啐了口唾沫:等着吧,等会儿老子叫人来——
走!王猛拽着张豪往外走,经过李教官身边时,故意撞了他一下。
李教官没动,目光落在陈战锋脚边的碎碗上,又扫过他发红的手腕,最后停在他微微发颤的拳头上。
陈战锋弯腰收拾碎瓷片,指尖的血滴在地上,混着油渍和菜汤。
他听见王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叫三排四排的兄弟过来,今天不把这小子拆了......
他捏紧手里的瓷片,突然笑了。
三年了,今天终于有人看见,炊事班的锅铲,也能变成捅破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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