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战锋蹲在地上拾掇碎瓷片时,指腹被锋利的瓷茬又划开道血口。
鲜血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他盯着那点红,听见王猛的威胁声顺着穿堂风刮进来——三排四排的兄弟这几个字,让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三年了。
炊事班的灶台前,他切过三千六百刀土豆丝;蒸笼旁,他擦过两万四千次灶台;连洗锅水泼出去的弧度,都被老兵们笑称能当军训教材。
可在那些扛着狙击枪、背着战术包的特种兵眼里,他不过是个会颠勺的大头兵。
陈副班长好雅兴啊。
阴恻恻的声音从门口炸开。
陈战锋抬头,正撞进王猛淬了冰的眼。
这位特种兵队长手里多了根橡胶棍,张豪跟在他身后,腕子上缠着绷带,嘴角还带着刚才被揍的肿包。
更让陈战锋瞳孔微缩的是,两人身后还挤着七八个穿迷彩作训服的兵,袖口上特战臂章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王队长这是?陈战锋慢慢直起腰,指节捏得发白。
他能闻到身后灶台飘来的红烧肉香,可此刻这香气里全是火药味。
刚才在食堂,张某人腕子被掰折了。张豪抚着腕子往前跨半步,王队说,咱们特种兵最讲究兄弟情谊。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染着烟渍的牙齿,陈副班长不是挺能打么?
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
以多欺少。王猛打断他,橡胶棍在掌心拍出闷响,李教官说了,团部要查内务。
你这厨房乱得跟猪窝似的,咱们帮你收拾收拾。
话音未落,张豪已经扑了过来。
这小子学过几年自由搏击,一上来就是直拳加低扫,带起的风刮得陈战锋额前碎发乱飞。
陈战锋本能地侧头,却还是被擦到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踉跄两步,后腰重重撞在灶台边上,铁锅被撞得哐当响。
就这?王猛抱臂冷笑,炊事班的兵连靶场的稻草人都不如?
陈战锋捂着后腰直起身子,这才发现左手背不知何时蹭破了皮,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
可更奇怪的是,那疼劲儿刚窜到头顶,就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似的。
他盯着手背——刚才还在渗血的伤口,此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连红肿都在消退。
战神血脉......他想起昨夜那阵灼烧感。
当时他在菜窖里切冬瓜,突然心口发闷,眼前闪过无数画面:青铜鼎里沸腾的药汤、白须老者在雨里打拳、还有一把带血的柳叶刀。
等他回过神,菜刀已经在冬瓜上刻出了个战字。
发什么呆!张豪的飞腿又到了。
陈战锋本能地侧身,却鬼使神差地抬起左手,扣住对方脚踝。
这是他从未学过的动作,可手臂肌肉像是自己动起来的,带着股子老树根般的韧劲儿。
张豪被这一扣,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青石板上,疼得直抽冷气。
有点意思。王猛眯起眼,橡胶棍在指间转了个花,看来老子得亲自上手了。
他冲上来的瞬间,陈战锋突然觉得周围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王猛的肩先动,这是要出左直拳;膝盖微屈,下盘要往右侧转;连橡胶棍握把处磨秃的皮套,都在他眼里纤毫毕现。
战斗直觉......陈战锋喉结滚动。
他想起血脉觉醒时那个声音:战者,观敌之隙,乘隙而击。
王猛的拳头带着风声砸来,陈战锋没有硬接,而是侧身矮步,像片被风吹动的菜叶般滑到对方身侧。
他右手成刀,砍在王猛腋下神经丛——这招是他看《国术图解》时偷偷记的,本想着切菜时活动手腕用,此刻却精准得像是刻在骨头里的本能。
啊!王猛惨叫一声,橡胶棍当啷落地。
陈战锋趁势抓住他后颈,膝盖狠狠顶向他后腰。
特种兵队长整个人被顶得弓成虾米,重重砸在张豪身上。
两人滚作一团,张豪的绷带散了,王猛的作训帽飞出去,露出泛青的头皮。
这......这是炊事班的陈副班长?
那招......像极了我爷爷说的沾衣十八跌!
不知何时,厨房外已经围了一圈兵。
侦察连的、通讯班的,甚至连卫生队的小护士都扒着门框往里看。
李教官原本抱在胸前的手垂了下来,眼神里的冷笑像被泼了盆冷水,只剩些发懵的错愕。
王猛抹了把嘴角的血,抬头时眼睛红得像要滴血:陈战锋!
你敢打特种兵队长,信不信我让你——
让我滚出炊事班?陈战锋弯腰捡起橡胶棍,在掌心颠了颠,还是让我去喂猪?他蹲下来,棍头抵着王猛喉结,三年前我刚进炊事班,你说后勤兵就是战场的肥料;去年中秋会餐,你把我熬的汤泼在地上,说猪食都比这强;上个月战术演练,你故意把催泪弹扔进厨房,说让伙夫体验下战场味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根细铁丝勒进王猛脖子:王队长,你说今天,是你让我待不下去,还是我让你......他突然露出憨厚的笑,和平时切菜时一模一样,让你知道,炊事班的锅铲,能颠勺,也能捅人。
王猛喉结动了动,突然暴起!
他趁陈战锋分神,抬脚踹向对方膝盖。
陈战锋早有防备,侧身闪过,反手用橡胶棍敲在他手腕上。
这一下用了巧劲,王猛疼得松开手,陈战锋顺势一推,他又摔回张豪怀里。
够了!
李教官终于开口。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又落在陈战锋泛红的指节上。
刚才那几招,他在特种部队当教官时见过——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国术,讲究手眼身法步的真功夫。
紧急集合哨。李教官突然皱眉。
尖锐的哨声穿透云层,在营区里炸响。
陈战锋耳朵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又被汗浸透了。
王猛借机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灰,恶狠狠地瞪着他:陈战锋,这事儿没完!
等你伤好了再说。陈战锋把橡胶棍扔在地上,转身去关灶台的火。
他能感觉到,刚才被王猛踢中的肋骨处,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
锅里的红烧肉还在咕嘟冒泡,香气混着硝烟味钻进鼻腔,他突然笑了——三年的油盐酱醋,到底没白熬。
全体都有!五分钟内到操场集合!
传令兵的吼声从远处传来。
王猛扯了扯皱巴巴的作训服,瞪了陈战锋最后一眼,带着人匆匆跑了。
李教官站在原地,盯着陈战锋收拾碎瓷片的背影看了会儿,转身时裤脚带起片碎瓷,在地上划出道白痕。
陈战锋弯腰拾掇最后一片瓷片,指腹擦过那道白痕。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刚才战斗时闪过的画面里,那个白须老者最后说的话,此刻正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战锋,国术不是用来颠勺的。
是用来——
杀人,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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