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去年赈济雪灾时的那个营地，算算日子，自己在煎面糊饼子的帐篷里坑那肥羊掌柜正是在正月初八这天。穿越者裹紧了蒙住口鼻的围脖，扛着装满粗粮的麻袋，尽量低调地走在去往仓库的路上。
“嗐，马老弟，你说陛下这是怎么想的？之前是以避免我的身份被认出来的名义让我到城外过年，结果现在却是让我来这四周都是人的地方来帮忙，什么意思啊？”
“哎王兄可别这么说，陛下怎么做可都是为了你啊。你好好想想，之前是你悟能大师的身份被权贵注意到，像此处这种都是灾民的地方不正是他们不会关注的死角么。你只要别让人看到你的脸和头皮就没事了，再做几天力工，想来朝廷的赏赐很快就要到了。”
用于核对仓库账册的后间里，王珏玉和正当值的马周抽出空来摸鱼偷懒，两人都换上了官府给吏员派发的统一装扮，一边喝着温暖的热汤一边闲聊。
“我看今年关中的雪也不大啊，怎么灾民反而比去年还多？”
“还不是王兄去年赈济雪灾做得太成功了，现在有不少人都是跑来看看有没有免费的肉汤喝的，再加上今年突厥的受灾太重，这里的灾民自然就不比去年少了。”
穿越者皱了皱眉头，从嘴里吐出一粒沙子。这次赈灾使用的粮食质量比去年还要低劣，却是浪费了朝廷辛苦制出来的精盐，看来还是要想个办法将这事跟朝廷提一下。
“马老弟，常何将军也有负责赈灾的工作吗？你现在在这里工作是通过什么关系？能不能帮我向上面传个话？”
刚说完这话，值房的门被一个军士打开，为了避免自己身份被猜疑王珏玉只好先闭上嘴。那军士脸上挂着些无奈，也没进门，就向着马周汇报事由。
“马兄弟，你知道常将军在哪里吗？外面有一个女灾民非要进来讨个伙计，要不然你过去看看吧。”
“女灾民来讨活计？这里可是民部下直属的仓库啊，只有在册的吏员才能在这里工作，你没跟她说清楚吗？”
“我说了，但她就只知道苦，根本就不肯听我的话。”
嗯，作为封建时代的卫兵来说这小子的脾气还真是好，不过还是遵守当时当地的规则比较好，都还没到民主时代，就别搞那么多人道主义了。
“马老弟你先让人去通知这里负责的官员吧，我也该去继续工作了。”
裹好围脖，王珏玉走到仓库外面时瞥了一眼那跪在大道上的女灾民，结果就是这一瞬，却是被对方认了出来。
“先生！你是王先生！先生救救我吧，小女子什么都肯做！”
王珏玉这才认出这女子是之前西市里撞倒的人，女子的声音在冬日清冷的寒风中显得十分高坑，这可是不利于自己想要隐藏假和尚身份的目的啊。
“你别喊，别喊。嘘，小声一点。”
旁边的卫兵也想上前分开两人，怎奈女子的态度看起来又是可怜，一时压不住吵闹，主管仓库安保的头子就来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咦？王先生？你认识这个女子吗？这是怎么回事啊？”
负责这个仓库的保安队长竟然是程处亮，太糟糕了，这小子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再不想办法将这女子安抚住自己的流言就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了。
“我也就是见过她一面，不算很熟。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呢，更不知道她这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哦……是这样啊……”
“王先生，我求求你了。其实我也不想再让你难做，但是现在也只能你能救我了，我求求你了，只要你肯帮忙，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完了，一看程老二那意味深长的坏笑就知道他误会了。再解释下去怕是还会越描越黑，这次不如就先认下吧。
“程小将军，你看，能不能帮忙跟营地里说一声帮我请个假？我要先去把她安顿好。”
“行行行，可以可以。先生你现在住的地方也不太方便吧，我再给你找一个空着的宿舍。”
坏笑更加肆意，但没办法，对上他这还算是好的了。要不就先一步把他逛花巷的事情夸张加工一下传给老程吧，让他自家老爹好好收拾他一顿应该就老实了。
程处亮送先生和女子去到空闲的排房，又回头咧嘴一笑，语气还是那么玩世不恭。
“最近新渭屯发展的不错，我们宿国公府打算趁着这次机会招收一些女性灾民作为织工，等我回去运作一番，嫂子就能去那里工作了。”
“去去去，少瞎扯，你再乱来我就把你骗家里买假字画赚差价的事告诉你老爹了啊。”
“别别别，我错了，两位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程处亮笑嘻嘻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王珏玉也顾不上管他，走进屋子去查看是不是还缺什么日常物什。见到用品一应俱全，刚想转身离开，袖子就被女子拉住了。
“你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小女子名唤蓝铃，多谢王先生相救。”
“哦，蓝小姐无需客气，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转头又要走，但对方还是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袖子，王珏玉也只好再次转回头。
“我……我不姓蓝……其实我没有姓氏……”
嗯，看来她是有什么故事，但是，所以呢？
“这样啊，那么蓝铃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吗？”
“先生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这身……一身……小女子愿为奴婢，用余生来报答恩情。”
“可别，我现在也不过是个贱籍，是没有资格收受奴婢的。我刚才也说过了，举手之劳而已，算不上什么大恩。”
“咦？奴籍？但是之前那三位公子不是还称你为先生的吗？而且我看他们的出身还不尽相同，还以为王先生是有大机缘的人呢。”
这可不好解释，也不可能跟她解释，穿越者都想甩手不管了，但又看她确实可怜，只好先岔开了话题。
“我的情况并不算什么，反倒是妳，之前不还在西市过得好好的吗？现在怎么跑到这里来求活了？”
“我……小女子本来在西市的酒馆中有个勉强过活的工作，但不久前有队朝廷官员带兵将酒馆查封了，说是那里藏匿了义安王叛乱的余党。我自此没了工作，所有的财产也被官府压收，没了活路，只好到城外来碰碰运气了。”
“那妳为什么会到仓库这里来？想也知道这里不会有适合女子的工作吧？”
“……我是……我是听说这里守卫的将军姓程，印象中好像有两个经常流连于酒场的少年程将军挺好说话的，便想着先来这里了。”
“你呀，那两个小子可不是什么好货，你还真是敢赌啊。”
“这不是运气还不错，遇到先生你了么。再说……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此时只觉得遇到的是先生实在是太好了。”
说完，蓝铃的眼眸中泛起泪光，拽着袖子的手力道加紧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直击王先生的心脏。穿越者上一世完全没遇到过女孩子对自己这样过，毛细血管差点就顶不住了。
“好了，现在你没事了，不用再担心了。你在长安还有没有认识的人？用不用我找人去帮你报个平安？”
“……我不过就是在工作中与几个人相熟而已，她们在酒馆被查封后全都回乡去了。而且……我没有户籍，所以不敢走正规的途径寻求帮助。”
这次眼泪是真的掉了出来，水汪汪的眼睛反射着屋外的阳光，表情再多几分令人心动。
“……好啦。你先在这里收拾一下，我去给你拿一份吃食过来，也再问问能够让女子沐浴的地方是在哪里。”
狠下心转过头，但那拽着他袖子的手并没有松开。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副表情，还是那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还会回来吗？……我是说……你会常常过来吗？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这次王珏玉是忍不住了，拉过她的手，擦去她的眼泪，抚摸着她的头，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充满了柔情。
“会回来的，你不必担心，我会来的。”
“那……今天也一起吃饭吧，就像我们相遇的那天一样。”
“好，好。那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会尽快回来的。”
结果，王珏玉这天不但带回了两份吏员才能吃到的正经食物，还带回了一壶酒。至于程处亮知道后会传出什么样的留言，那就先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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