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到营地视察的第二天，阎立德就过来看王珏玉了。一起带来的除了三车布匹，手上还提溜着两坛酒，刚一见面就满脸堆起了笑模样，看他那表现，明显是从某些人那里听到了什么。
“哎呀，有些时日没见了吧，王先生可还好啊？”
“还好吧，物资的补充还算及时，流民的安抚还算顺利，营地里的工作还算稳当，没什么不好的。”
“哎哎哎，这是怎么了，说话细声细语的，人看起来也很没精神。怎么了？是钱袋掉了还是被姑娘甩了？”
阎立德一改平时打官腔的调子，不管是态度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像是工地上的匠人一般粗放随意，尤其是开的玩笑更是把穿越者雷得外焦里嫩，直瞪大双眼盯着面前的官老爷，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而他的这种表情也让阎立德认识到自己的开场有些用力过猛，于是把姿态稍稍收敛调整了一下，继续用亲昵的距离感来和王先生交流。
“王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人生在世，难免会有些不顺心的经历，你可要振作啊。”
“唉，跟阎大人你我也就不说什么客套话了。在下昨日被杜尚书教训了一通，方才知道自身缪渺狂浪，现在可是懊悔得很啊。”
“别这么说么，先生高才，世所少见，还请莫要妄自菲薄呀。”
“阎大人这是在笑话小的了，我哪有那么厉害，不过就是个出身山野林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而已。”
“快别这么说啦。便说那从河泥中过滤出陶土的想法，便如此简单的事，千百年来也就只有先生想到了，如何能不厉害？来来来，我那边营地里的伙头兵最近研制了些新的菜品，就让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吧。”
“……好吧，那还请容在下先去把这些布匹送到库房里去。”
“嗨，这些小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好。走走走，喝酒去。”
不由分说拉起手就拽，阎大官人大大咧咧的态度真不像是个出身名门的士人。虽然头一回看他这样感觉有些别扭、有些奇怪，但被如此直爽地对待确实也让木匠的身心放松了下来。
就在营地主帐的后面，人来人往的道边，路口的拐角，串在红柳枝上的羊肉在瓦片上被烤得吱吱作响，碗里温热的浊酒散发出微甜的清香。无视身边的喧嚣吵闹，两人索性围着火盆开摆，偷得一时逍遥。
“来，王先生，来一个。”
“阎大人也来，一起来。”
酒碗相碰，酒水交混，先干为敬，整碗酒水一口闷下，阎立德展露出与自己身份不符的豪爽姿态。
“这次关中大雪不至于忙得焦头烂额，还是全赖先生的谋划啊。”
“大人谬赞了，在下当不起。”
“哎，你当得起。不说你给灾民设计出的多功能灶台出了多大力，就那最初的一万石麦子，那就安定了多少人心？陛下刚改年号没多久，正是踌躇满志、准备全力施为的时候。而你就在这关键的时刻捐赠了粮食，救了朝廷的急，解了陛下的危难，这可是大功一件呀。”
“没有大人说的这么夸张把。”
“怎么没有？你是不知道啊，初三那天陛下在宫中大摆宴席款待群臣，结果第二天城里城外就被大雪埋了个白，那时就冒出了不少的传言，是说什么的都有。接着就是粮价暴涨，人心浮动，连我都听到传言说有好几个世家出身的官员跑到裴相公府上拜晚年了。当时那个险呐，陛下差点就要把出征在外的军队调回来了。”
“真的吗？还有这种事？”
“那当然是啦，我还能骗你？而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消息传遍了京城，说是城外有人放粮赈灾，领头的正是最近建好了新渭屯的宿国公府和一众好汉，嘿，这粮价立刻就降下来了。一招一条消息就稳住了人心和粮价，你说，你功劳大不大吧。”
“嘿嘿，那我这运气还挺好？”
“哪是运气好，这就是先生你的实力。来，满上，再来一个。”
“来，来。”
阎立德看木匠终于是露出了笑容，感觉他还不算无法挽救，以前家里的工匠也有出现过这种状况的，好好谈谈就行了。再多喝几碗，再多夸几句，陛下交代的任务就能完成了。
“嗯，好吃，先生到底是如何把这冻硬的羊肉做得如此美味的？莫说朝廷每月发给官员的活羊，便是我府里过年现宰的羔羊肉也没有这一口鲜香。”
“阎大人喜欢便好。等日后在下得空必登门拜访，到时会带去几道拿手好菜，再来与大人把酒言欢。”
“好，一言为定。话说，你身为木匠对饮食上的事倒是擅长，甚至还设计出多功能灶台及多种厨具机器，想必平日也经常琢磨吧。”
“也不算经常，可能只是在下贪口腹之快，比别人多用了些心思而已。提到，机器和多功能灶台，是否还好用？如果还有可改良之处，请阎大人指教。”
“好用好用。只是尺寸都有点小，本想改得大些，但不巧此时陛下传了指令过来，现在已经没有空闲的匠人了。”
“哦？那不知有没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阎立德先借着喝酒思量了一下，决定暂时不明说陛下的交代，打算先借机反过来拜托他别的事情。
“陛下让本官办的是制造朝廷祭祀用礼器的工作，但因为干系重大，先生要是帮忙的话有可能会被强令住在将作监里，如果你有空闲，倒是不如替本官分担些其他的工作。”
“大人请吩咐。”
“这次雪灾长安周边聚集了大量的流民，上面的意思是在其中进行甄选后分别安置。等开春之后将良善之家留在关中安置，工作时刻苦勤劳的人就迁往蜀地，其余的视情况再做打算。不过当然了，我们将作监负责的是建造用于给他们临时居住的屋舍，其难点就在于建造时还需要同时注意兼顾房屋的其他功能，以便灾后还能通过改造做其他用途使用。”
“那建造临时屋舍的地点已经选定了吗？房屋的设计是否已经有了指定的要求？”
“是预定了几个地方重建村落，但就目前的规模应该是不够收容全部灾民的，可能需要你视情况再去寻兵部再借些军帐。新渭屯的位置不利于加工木材，你可以先在南山下建些营地，等以后再改成伐木场，或者是烧制木炭陶器的集落。”
“不如连蓝田县的工匠村也一起建了吧。”
“那个还不急，那里的建设要等我对匠人考核过再说。”
话题谈到公事上，王珏玉就不再意志消沉，似是找回了自信。阎立德见目的达成，语气便渐渐不如开始般随意。
“距离春耕也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要在不失严谨的同时，尽快把任务完成。新营地不求设施齐全，只要日后改造时不至于拆除重建便好。”
“明白了。”
“接了这差事后，你怕是没有闲暇了，现今手上可有琐事？趁现在说出来，本官给你指派些人手，也算回了此次相助之情。”
“琐事……倒是没有。不过最近在下忽有灵感，想出了一种铁器，只是我对锻冶不熟，想请大人参详一番。”
“形制是否复杂？有没有图纸？”
“不复杂，且让小的画与大人看。”
身上没带纸张木板，穿越者一时着急，可能也有酒劲上头的原因，拿着根烧焦的柳枝就把马蹄铁的样子直接画在了衣袖上。
“阎大人，此物名换铁马掌，可保护马匹蹄脚，延长使用寿命，作用甚大。”
“你还研究这个？我还以为你只对日常生计的事上心呢，怎么把心思绕到这上头来的？”
“赈灾时遇到了一队刚从突厥回来，懂些牛马护理保养的前朝遗民，和他们聊天时想起有些营地里有几匹军中淘汰下来的战马，于是让他们实际操作演练后，就尝试着做出了这物件。”
“嗯……本官不懂马政，不过你构想的这个马掌，制作起来却是有些麻烦。”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反应，穿越者有些泄气，但刚才已经说自己对铁器不熟了，也只好乖乖地听官老爷说话。
“把铁条弯成这个形状倒是不难，麻烦的是要在这上面开钉孔，为了不伤马蹄钉子不能太粗，钉孔也就要足够小才能把铁马掌钉在马蹄上。一个铁马掌最少开五个孔，一匹马四个蹄子就要开二十个孔，打二十个钉子。形制难以掌控，工匠劳心劳力，产量也少到无法装备大军，太麻烦了。”
“那……不知大人可否有什么好办法？”
“这是冶炼技术的问题，本官也没什么好办法。最多就是能想到可以把铁块烧软，趁其还有些粘性的时候将铁丝插上去，钉马掌时再整块打上去而已。还说不好这么做是否可行，如果一根铁丝插不牢，整个马掌就做废了也是有可能。”
穿越文里常见的法宝竟被说得如此不堪，王珏玉没有了再说的心情，阎立德却是无所谓。陛下交代的事情已经完成，自己还有许多公务呢，喝完这碗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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