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赶在麻药失效之前把抓来的歹徒锁在审问室的木桩上,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总算是告一段落。木匠松了一口气,公子哥们还因为体验到了新奇的经历兴奋不已,然而明明已经成功抓捕控制了贼人,隗县尉脸上的阴郁却是丝毫没有减退。
“这位王先生,刚才本官只说了自己的姓氏,如有失礼之处,还请原谅。我叫隗善,字性良,请先生多多指教。”
“哦,在下姓王,名珏玉,字寅午。”
“那么王先生,接下来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王珏玉一愣,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一开始因为这案子只是偶然遇到的,仅仅是想着尽一下大唐百姓的义务,根本就没在意这老隗究竟有的是什么难处。他好歹是朝廷任命的正式官吏,怎么还会问自己这一介平民接下来的事?他的处境真的就这么难吗?
“隗大人,这是件很典型的治安案子,只要照章办事即可,在下再指手画脚可就不好了。”
“只要有两位公子在场,总是能说得过去的,你就再帮帮我吧。”
那苦涩的表情穿越者以前见过,在为一口吃食卖儿卖女的百姓脸上、在重病无药的患者脸上、甚至是在为死者超度的僧侣脸上都见过,只是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天下太平时的官员脸上看到。他的心里有些犹豫了,因为想去往事的感伤、因为对现在情况的好奇、也因为一旁杜构和李德謇的撺掇。
“先生你是有什么想法吗?如果可以,不妨让学生们见识一番。”
“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再说,有些事对你们来说也还为时过早,并没什么好见识的。”
“别这么说嘛,我们以后在官场上很可能也会遇到相同的情况,不能保证下次有机会时身边还能有教导的人在,你就多少让我们了解一些吧。”
持有两种不同立场不同需求的人都用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王先生经受不住他们的乞求,叹了一口气,从随身的包袱中掏出几片干硬的肉脯递给少爷们,安排起接下来的事。
“我会使的可不是正经招数,你们切不可以认为他人办案时都是这样。审讯开始后你们就都坐在旁边的值房里,只许听不许看,而且还要一边听一边嚼着这干肉。至于隗大人,还请借给我一身官员行头,并且还要允许让我来主审。好了,人犯身上麻药的效力就快要过了,如果你们没有其他问题,就都快些行动吧。”
王珏玉换好了借来的衣服,跟着隗县尉去审问室准备了,杜构和李德謇为了能听得更清楚便挑了一间离审问室最近的牢房,一边赞叹着肉脯的美味一边对接下来的满心期待。不多久,犯人从昏迷之中醒来,王先生审讯犯人的话语也就回荡在阴暗的地牢之中。
“姓甚名谁,何地籍贯?”
“放开我,堂堂官员竟用如此卑鄙手段,不觉得羞耻吗?”
然后,毫无预兆地,躲在隔壁间旁听的公子们就听到了一阵皮肉沾上烧热的铁板时发出的声音、然后闻到了一阵焦糊味,紧接着是又一阵令人胆战心惊的哀嚎,直吓得两个小年轻屏住呼吸,也忘了咀嚼嘴里的肉干。
“诶,我这个官员就不堂堂正正,我还就不羞愧,你又能怎样?若是现在不说,那就先饿你个半死不活的,等过完了端阳节再来询问。”
“你!……你就不怕报应吗!”
“哈哈哈哈,我们把你抓住,让你这个贼人无法出去作恶,反倒会有报应吗?也是,断了别人的财路,自然是会有歹徒记恨的,那我不如干脆现在就把事情做绝,省得以后还要提心吊胆。”
“……我也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人生在世,想活下去的又不止你一个,今日我要是偏袒了你,还不知道以后你会让多少人活不下去,我又为什么要为了你一个恶贼而落得被许多良善百姓所不齿?你我这般年纪,能撑过乱世活到现在是都有故事,心里都清楚在那乱世之中用过的手段,谁都不比谁高尚。但如今这夏口早就无有战事,人们根本无需再为了求活而不择手段,然,你这般宵小之辈却还不肯改过自新、依然妄图不劳而获,你跟我在这里装什么可怜!”
“…………”
“行了,我可没有闲工夫跟你浪费时间,现在开始说正事,你若再敢装傻,小心我烫烂你满身的好皮肉!第一个问题,城东刘家的长女秀云现在在哪里?你又对她做了些什么?”
“我不认识什么叫秀云的女子。”
“那你身上又为何会有她的荷包?三天前有刘府下人来官衙报案说有歹徒劫持了家中大小姐并要求赎金十万贯。这件事是不是与你有关?你的同伙有几人?都藏在哪里?都给我从实招来!”
“此事与我无关,我不知道什么刘府的大小姐。”
“你不知道?好,这个玉钗呢?此乃汉阳江家大妇陪葬之物,又是怎么跑到你手上的?”
“这……这是我在路边捡到的。”
“捡的?那白姑娘的香囊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今早在北边的山林中发现了她的尸身,而她右手尾指所缺少的指甲与指骨就装在个囊包之中,你和她到底是何种关系?”
“……我……”
这些东西当然都是他偷来的,但犯人却是不敢再狡辩,按照王珏玉的说法,这香囊一听就是白姑娘和某人的定情信物,现在一旦承认与此物有关,便是沾上人命案子了。然而这歹徒不会想到的是这些物件的来历都是穿越者编出来骗他的,他只是在集市里偷东西,在乎的是收获值多少钱,根本不管赃物的来历,不想竟然牵扯这么大,只好闭嘴沉默。
“不敢说了吗?有胆子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却没有胆子承认吗?你求活的本事还真是卑微啊。”
“……”
“哼,又不说话了,好吧,那就让我这位兄弟来给你说说他的故事吧。”
“啊?我……我的故事?王兄,这可是在审讯人犯啊,为何要我说自己的事?”
隗县尉的语气中充满疑惑,竖着耳朵旁听的公子哥也搞不明白先生在做着什么打算。
“此恶贼说他身不由己,对此我并无兴趣,反倒是想听听隗兄你的难处。今日我是受隗兄所托才会在这里的,到底因何缘由,你不妨一边对人犯动刑一边讲吧。”
“这……”
“就从一开始说起吧,慢慢说,说说你的经历,说说你又是如何在乱世求活的,再说说天下太平后你的抱负,一直说到你现在的处境为止,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审问室里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然后鞭子划破空气的尖啸、物体被抽打的脆声、人类的嚎叫同时响起,其间还夹杂隗县尉的过往。
“我……我本是一个平凡的农民,为了躲避前朝劳役,抛家弃眷逃入了山中。等到天下大乱,官兵无暇顾及到我时家人却是早已遭祸,只得寻了些破烂草席将他们草草埋葬。之后我也曾劫过他人钱财、偷过他人吃食、甚至还在战争之后的死人堆里刨出染血的兵粮果腹。我实在是不愿再这样下去,就去投了军,想着至少这样便无需担心下一餐。拼死拼活,强撑到太平来临,用军功换得举荐做了这县里的小官。本以为终于不用再受苦了,却因出身低微而被同僚都看不起,手下也不听我的号令,就连百姓都在背后笑话我。今天州府的大户老太爷过寿,县令带着所有人都去赴宴喝酒了,县衙只剩我一个人留守,临走之前还说要我在他们回来之前把前院打扫干净,他们让我把前院打扫干净!我受够了!我也不过是想好好活下去,怎么就到了这般地步,早知道当初就该乖乖去当个军户种田练兵了。”
隗善讲述过往的声音先是低沉、再来便越来越大,渐渐带上了哭腔,接着变成了咆哮,最后,随着一声双膝跪地的闷响,审问室里传出来的就只剩下了呜咽的哭泣。杜构和李德謇嘴里叼着肉脯,心情很是沉重,早就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了。过了良久,哭声慢慢收住,受刑犯人痛苦的呻吟显得清晰,之后才是听到王先生开口继续询问。
“我的兄弟已经说完了。你呢?现在想说说你的事情了吗?”
“我说……我说。那些物件都是我偷来的,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别再打了。”
“你说是偷的就是偷的啊?劫持、盗墓、谋害,皆是滔天大罪,容不得你狡辩。”
歹徒被抽打得皮开肉绽、胆战心惊,早已经受不住,哪还分辨得出王珏玉话语中的哄骗欺诈,只得哆哆嗦嗦地将底细和盘托出。
“我、我有人证……与我一同行窃有数人……他们能证明这些物件的来历。”
“那你说的这些人也要细查,我可告诉你啊,隐瞒包庇的罪过也不小,你不得有丁点遗漏!”
“我知……知道了。我们在江对岸的鄂州……有个据点,就在城外的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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