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洞口,阿桑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抬手挡了挡,稍微适应了,放手时又被一抹极其绚烂晃眼的东西划到眼睛。
眯眼一看,嘿,是某人炫酷的七彩法衣。
阿桑本想先发制人,奈何被她衣服晃了神,失了先机,只得听对方一句话能含有十八个语调的阴阳怪气。
洛箐站定于虚空,双手环抱于胸,眉梢一挑,下巴一抬,居高临下睨着她:“哟,这不是咱们的山神大人嘛!难得一见啊!怎么,今儿个兴致不错,来爬山?”
阿桑嘴角微牵,嗓音一夹:“哟,这不洛箐仙子嘛,百年不见,没怎么变啊,就是品味怎的掉这么土了呀!这么丑的衣服也敢穿出来啦!勇气倒是大了不少哦!”
洛箐面目扭曲一瞬。
她这件法衣!可是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才炼就而成!天上地下仅此一件!!!
是极品!!!极品!!!
洛箐:“哎,咱山神大人待在山窝窝里太久了,一天天就望这么大点地儿,眼神不好使也正常。”
阿桑噗嗤一笑:“你说昆仑小啊?你有看过地图吗姐妹?不是我扎心你,我昆仑好像比你们凤族老窝大点儿吧!”
“啊!”阿桑作恍然大悟状,“忘了,你没权看我昆仑的地图。坐井观天嘛,我懂。”
“什么鸟窝?观什么天?”
仁青蓦地闯进来乱入。
洛箐:“………………”
阿桑直接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
洛箐瞪向他:“卓仁青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仁青无辜挠头:“怎么了?我就说了句鸟窝。”
阿桑一把将弟弟拉到身边,拍他肩膀:“老弟你有本事!”
仁青瞥了眼洛箐,转头问自家姐姐:“所以你们在说什么鸟窝?”
阿桑忍住笑,认真道:“我们只是在和谐讨论凤凰住的地方到底叫什么。”
仁青诚恳道:“……其实,追溯一下,本质上,也是鸟窝。”
阿桑仰天大笑。
洛箐:“卓!仁!青!”
眼见她发怒,阿桑抬手示意,很丝滑的变成和事老:“诶诶诶,我弟也不是故意的!弟,快给我们洛仙女道歉!”
仁青后知后觉,“噢”了声,遥遥行礼:“洛箐仙子,冒犯了。”
洛箐憋了口气:“我不跟你计较!”
阿桑笑意盈盈:“不知洛箐仙子今日莅临我昆仑是有何事呀?”
洛箐重重哼一声,很有气势地一甩衣袖,双手背到后面。
嗯,派头是跟她大表哥学了个十成十。
洛箐字正腔圆:“天帝听闻九凤在人界危害百姓,祸乱人间秩序,特命我等前来捉拿!”
阿桑根本不听她的:“捉什么捉一天天的,你没其他事做吗,我阿姐找到了吗?”
“你!”百年不见,洛箐便心平气和了百年,不料被她一朝打破。
捉拿九凤确实不关洛箐的事,她是来找焕瑜星君的。焕瑜生人勿进,冷情冷性,唯一亲近些的就是阿桑,很可能会告知阿桑去向。
再者,焕瑜是长宥的亲妹,自己若真找到了,不仅能在长宥面前刷脸,说不定还能得他一个人情。
九凤的事出乎意外,可若将其捉拿也是大功一件,自己当太子妃的事更稳,而且还可以找阿桑一顿不痛快!
不干白不干!
想到这,洛箐挺直些腰背:“阿桑,你若阻拦,那便是有包庇之嫌!”
“你瞧瞧你瞧瞧,这里除了你叽叽喳喳,一片荒无人烟,九凤影子都看不到,张口就说我包庇,你等着,我要告状!我要告到九重天去!”
阿桑说着,很委屈地摁下眼角。
洛箐看她这死样,那种熟悉的,拿她没办法的感觉又回来了:“你去告啊,你上得去九重天吗!”
阿桑一愣,该死,刚刚嘴说太快了。
阿桑气势不输:“我上不去,有的是人能上去!你只管等着!”
洛箐只觉自己赢了一嘴,下巴抬更高:“阿桑,咱们相识一场,我不与你为难。你让开,今日我权当没见过你。”
阿桑点头:“行,我让你。”
洛箐顿了顿。
阿桑接着说:“你说我来爬山,其实不是,我是来巡山的,只不过无意发现了山中有个墓,恰巧里面有怨灵苏醒作祟。为保护无辜百姓,我出于职责所在,将其解决,现已交由地府,然后一出来就看见你在这儿叽叽歪歪,实在是没看见九凤。”
说话就说话,还要带着骂她一句,洛箐蹙眉:“我怎知你话中真假!你别在这里拖延时间!”
阿桑:“我有人证还在里面呢,你要不信,可以进去问。只不过……”
阿桑眼睛亮亮的:“只不过,你要是找不到九凤,得给我道歉!”
洛箐:“我凭什么给你道歉!”
阿桑:“你刚刚污蔑我,说我包庇九凤!”
洛箐:“我那是假设!”
阿桑:“我不管!”
洛箐气极,给身旁的人使了眼色,带人进墓搜查。
人都进去了,外头只剩阿桑姐弟俩和洛箐三人。
阿桑跟她两看生厌,自个儿去一旁。
屏蔽洛箐,她低声问仁青:“如何,雪崩可有牵及百姓?”
仁青摇头:“没有,阿姐放心吧。对了,我来时看见有几个修仙者也往这边赶,像是找人,可是与你那证人有关?”
阿桑猜想可能是随樱的同门找来了:“应该是吧。”
说罢,她好笑,小小声说:“那不是我什么证人,就是个小倒霉蛋。”
仁青颔首:“九凤姐姐如何了?”
阿桑拍拍他肩膀:“回南应山了。”
仁青:“那我们要现在走么?”
阿桑想了想:“你先回,我得听她跟我道歉呢!”
仁青弯唇:“行。”
弟弟走了,没人说话,阿桑便坐在一旁沉思山魄石的事情。
“咳。”
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石子丢到她跟前,阿桑头也没抬,捡起来就丢回去。
“喂!阿桑!”洛箐怒喊。
洛箐动了下嘴,正欲说什么,她派去墓里的人回来了,还押着懵逼的随樱。
随樱看见她,眼睛亮了亮,很快那点亮消失,变成疑惑。
阿桑拍衣服起身,走到脸色难看的洛箐面前:“怎么样?”
洛箐盯着她:“你何必利用一凡人来拖延时间。九凤到底在哪?”
阿桑:“我说了不知道,我就是来例行巡山的。她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洛箐:“少在那儿装傻。阿桑,大荒里的妖兽多是凶残之辈,我听说九凤就是来自大荒,你如此庇护她,对你没什么好处。”
“停。”阿桑抬手打住,嘴角忍不住翘起,“别打岔,快道歉吧。”
洛箐气死:“你做梦!”
她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半道她倒回来,不情不愿地问:“你可有焕瑜星君的消息?”
阿桑眨眼:“没有。”
“哼!”
洛箐拂袖而去。
阿桑在她身后热情挥手:“有空常来啊!”
“那个……是你救的我吗?”
阿桑偏头,看向一边的随樱:“对啊,是我救的你。”
随樱的记忆已被阿桑更改。她的记忆里,自己误闯进墓里,差点被一个怨灵杀害,是眼前这位漂亮姑娘救了她。
随樱真心实意道:“谢谢啊。我该如何报答你?”
阿桑:“顺手的事,不必言谢,也不必报答。”
她忽而想起奚融的以身相许,不由感叹,这才是正常对话嘛。
随樱:“那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阿桑:“敝姓不足挂齿。”
随樱知晓有些世外高手一向不参与俗事,也不愿透露姓名,表示理解。
阿桑给她指路:“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下山。”
随樱:“多谢。”
阿桑点点头:“天色不早了,快些下山去吧。”
随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背后,一只金色灵蝶翩翩飞落到她发间,振动翅膀,簌簌落下的粉末化成一股隐没至她额心。
随樱倏地停下脚步,不解地回头。身后雪山耸立,寂静而圣洁,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延伸至她脚下,路茫茫,心茫茫。
这是哪儿?她怎么会在这儿?
阿桑见她的身影消失,这才往回走。
诶,不知道她放的那些枯骨有没有吓随樱一跳?
……
南应山小院。
禾净见她回来,迎上去:“洛箐可有找你麻烦?”
阿桑笑着摇头:“没有,放心吧。”
她边应着禾净的问话边往里走,撞见九凤独自站在院中:“九凤姐姐。”
九凤转身,抬眸望过来。
阿桑指了指她后头的屋子:“他怎么样?”
九凤:“……不太好。”
禾净低头附在阿桑耳边低声道:“周逸白最多再撑三日。”
“姓奚那小子命大,无大碍,估摸着睡一觉就好了。”禾净瞥了眼九凤,“那个,你们慢聊,我回昆仑宫给开明交代下。”
洛箐一来,九凤的事便压不了,有开明坐镇也能拖点时间。
阿桑颔首,走过去:“九凤姐姐,你有什么打算?”
九凤也不知该怎么办。
盼了千年的人现在找到了,却又面临离别。
再等他下一世?
怕是没有那个时间了。
她知道九重天有心怀不轨之徒觊觎大荒之力。
到头来,自己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九凤姐姐,周逸白的事,你可是从未想过要我帮忙?”
阿桑问。
她本是司生机的神,九凤宁愿去找子信合作,也没有找她。
“阿桑。”九凤摸摸她脑袋,“我知道我的执念太深,正在做许多人认为错的事,万不能连累到你。”
阿桑:“九凤姐姐,我从没认为你找爱人是错的事,只是用的方法不对。你不想牵连我,却伤害了无辜。”
“我根本不怕你连累。”
父母相继去世后,师父七凝长居不周山,九凤就是对姐弟俩而言最亲近的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她亦不想看到九凤受到伤害。
九凤极温柔地笑了下:“如果我被天界的人带走,落入不轨之人手里,你会来救我吗?”
阿桑想都没想:“当然。我不会任人伤害你。”
“可你在百年前那一场天劫里受的伤还没好全,我舍不得再让你受伤。”
九凤很轻地说。
阿桑以为她指的是扰乱凡人命格的反噬:“我的伤早已无碍,就算再来一场天劫我也扛得住。”
九凤:“可百年前你要不是有天道庇佑,怕是挺不过来。”
昆仑山神的位置自神魔大战后就一直空悬,神界闭世,天界更是没人能成功渡过成神的天劫。就连阿桑的母亲也只是代掌众山事务。
直到阿桑出生,生来就被天道钦点为昆仑山神。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阿桑会做出违逆天道的事。
那一次天劫,阿桑只简单准备了几件抵御雷劫的法器,而后就以血化阵,待在阵里安静等着天劫降临,谁也没告诉。
她赌,赌天道不会让自己就这么死掉。
还好她赌赢了。
九凤:“阿桑,我知晓你性子看似天真烂漫,其实心里很有谱。为了担起昆仑山神的担子你从小就很努力修炼,山主们都信服你。”
“但你太重感情了。”
九凤顿了瞬,自嘲道:“这些话我来说也许不太合适,但我很清楚深陷执念的痛苦,不想你有去经历的可能。”
“再者,现如今昆仑真实的情况如何,你比我更清楚,昆仑需要你。天下山主也经不起你再一次出事了。”
阿桑沉默。
她不是在条条框框里长大的神。
她生在昆仑,长在昆仑,父亲和弟弟是凡人,母亲心怀苍生热爱人间,阿桑觉得自己的根就在山中,在大地,在人间。
她为神,居神位,可以成熟稳重,也一定要鲜活自由,不被困,不自困。
阿桑眼神清明:“九凤姐姐,你说的我都知道,可你要相信我,这些我都能平衡好。”
“周逸白命数将尽,救他的反噬我能承受,又或者,你怎知我救下他不能是他的命数一环?”
“而现在,你没有被天界带走,你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九凤摸了摸她脑袋:“好,阿桑,就算你救了周逸白,他又能多活几天呢?”
阿桑愣了片刻。
现在的周逸白始终是凡人之身,九凤要的却是永远。
“听姐姐的吧,这事你别再管了。那凡人小子,我答应你不会再伤害他了。”
阿桑莫名有些心慌:“你要做什么?”
九凤说:“在雪山里,我听见你和黑无常的对话了。”
“我会陪他最后三日,然后好好告别,回大荒。”
阿桑胸腔胀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