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凤带着周逸白回了她的洞府。
阿桑带着山魄石回到昆仑宫。
三日里,阿桑闭门谢客,来访者都被开明挡在破虚境外。
三日后,昆仑宫朝泽殿门被人从里打开。
阿桑换上一身水绿长裙,如春日嫩芽,浑身上下张扬着满溢的生命力。
由由热情似火地扑上去,阿桑顺势撸了两把,抬头就见开明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阿桑狐疑回盯:“干嘛?”
开明缓慢地扬起一抹笑容。
阿桑被他笑得发毛:“我觉得你笑得有点诡异,有话直说行吗。”
开明:“……我为你守了三天破虚境,还帮你拦下了你大表哥和死对头哦。”
阿桑瞪大眼睛:“我大表哥是不是洛箐带来的!洛箐还真是见不得我一点好!”
开明深吸口气,说:“我本还在沉睡,没睡醒就被禾净强行叫醒。这三天我很辛苦。”
阿桑敷衍点点头:“噢噢,那很辛苦了。”
开明咬牙切齿道:“我要补偿!一万灵石!”
“疯了吧你!狮子都张不开这么大口!抢劫都不带这么抢的!”阿桑摆手,略过他就走。
开明紧跟其后:“要不然,你让我去云阙台挑件法器。”
云阙台是昆仑宫内放置法器的地方,里头法器不多,却都是精品极品。
阿桑停住脚步,猛地转身,抬手抵住刹车不及的开明:“老实交代,你最近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不然你好好的要什么法器?”
开明眼神飘忽:“没有啊!啊那个,你要实在抠的话,让小仁青给我做一顿烤羊腿总行了吧!”
阿桑:“那你得跟仁青说去,顺便带一声,我想吃烤羊排,嘿嘿。”
开明不想再跟她说话,想变回石像蹲门口睡大觉去,临走前不忘甩袖表达自己的不满。
阿桑瘪瘪嘴,蓦地呆住:“这家伙不会把我大表哥打得鼻青脸肿的吧!”
……
阿桑将净化完成的山魄石还给岗日梅朵雪山,设下封印。
岗日梅朵雪山的魂与魄重新归位,恢复了宁静祥和,就像它名字所寓,如雪莲般圣洁、美丽,充满生机。
而后她带着由由在山里磨磨蹭蹭绕了一大圈,终于绕去了九凤洞府,在门口和仁青汇合。
阿桑:“阿弟,奚融如何了?”
仁青:“无大碍,已经醒来,只是他身体本就差,又寿元受损,元气亏虚,我让他暂时留在南应山休养几日。”
“好。”阿桑看了眼紧闭的洞府,叹口气,“阿弟,九凤姐姐要是真回大荒了怎么办?”
阿桑抱紧由由。
她不想面对离别。九凤姐姐走了,这昆仑就只剩他姐弟俩了。
仁青也不想。
他现在大部分时间在天界,更担心阿桑一个人在昆仑宫该怎么办?
以前好歹还有九凤姐姐可以陪着。
姐弟俩心情沉重,由由感觉到,一会儿蹭蹭阿桑,一会儿蹭蹭仁青,忙不过来。
第四日,九凤洞府没有任何动静。
姐弟俩不由自主缓了口气。
第五日早晨,阿桑毫无预兆地突然惊醒,慌忙跑去找仁青。俩人一道踏出昆仑宫时,天空中九凤洞府的方向已是黑云翻涌、电闪雷鸣。
姐弟匆忙赶至,林中狂风肆虐,植物被吹得东倒西歪、哗啦作响,地上的残枝落叶胡乱卷起,偶尔擦过脸,略过轻浅的疼意。
由由的毛被整齐吹向一边,阿桑还没来得及挽救它的形象,一声巨雷轰顶,山体仿佛跟着颤栗,头顶的黑云里数道金线相互撕扯,山间的生灵慌乱逃窜寻找庇护所。
这场景,阿桑很熟悉。
“天雷!”
阿桑心猛地一跳,从醒来到现在,一直萦绕心头不散的预感在此刻到达顶峰。
第一道天雷精准劈向九凤洞府。
阿桑和仁青一起奔向前,却被九凤洞府外的结界拦下。
仁青拉住反复尝试突破结界的阿桑:“阿姐,这结界里有一层九凤姐姐以血而立的禁制,除非她松口,我们进不去的。”
阿桑焦急不已:“那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一把焦黑的伞升起,破损不堪的伞面在撑开的一瞬间发出盈盈光华,伞面不断扩大,让人清晰得见它的真面目——玉白伞面,以墨笔勾勒出一幅庞大、辽阔的山水画,画中唯一抹朱红,影约似人的背影。
能抵抗天雷,这莫非是……
“应天伞?!”
阿桑惊呼。
应天伞清秀山水的伞面散发出柔和光辉,稳稳承接住暴烈的一记天雷。
阿桑思绪回笼,“奚融将伞借给九凤姐姐啦!原来九凤姐姐想要应天伞是为了抵御天雷,可她为何会应天雷?”
应天伞的事儿仁青倒是略知一二,岗日梅朵雪山回来那日,九凤找奚融私谈后,奚融便同意将伞借给她。
尚未留有喘息的余地,一道道天雷滚滚落下,本就残破的应天伞在第二次被击中时便退场。
一共九道天雷,每一道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明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林中却是遮天蔽日似末日来临般窒息,时间被拉长,每多一瞬都是折磨。黑云渐散、天光再现时,九凤终于带着周逸白现身。
两人浑身上下都是血,分不清谁是谁的,互相搀扶着,看起来一个比一个虚弱。
阿桑和仁青急忙迎上去。
九凤与之前已截然不同,容颜苍老许多,眼角攀上细纹,发间隐有花白。
一眼便知,她没了灵力。
“九凤姐姐,你还好吗?”仁青扶过九凤。
九凤声音低哑:“我没事,别担心。”
阿桑放缓脚步,目光移到她身旁的男人身上。
阿桑与之对视上那一瞬,她敏锐发现此人眼神变得不同。
阿桑紧捉他的目光:“你是周逸白。”
真正的周逸白。
周逸白很轻的颔首:“是。”
他还不懂如何掌握力量,周身外泄的气息很熟悉,原是属于九凤的。
仁青给九凤喂下回气血的药丸,朝阿桑暗暗摇头。
阿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上手查探,发现九凤内丹已有裂痕,惊怒道:“九凤姐姐,你把一身修为全给他了?还替他接了九道天雷,你不要命了!”
九凤眼神柔和:“阿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没事的。”
“你明显有事!”阿桑别过脸,不让她瞧见眼泪。
仁青心里也不好受,叹口气:“阿姐,我们先带他们回去。”
“由由我们走!”阿桑转身就走,大步走在最前头,脚下的枯枝落叶被踩得直响。
南应山小院。
阿桑一脚踹开大门,蕴含的情绪饱满到将路过的奚融吓得一抖。
她眼神落到他怀里的竹篮上:“你抱着的是什么?”
奚融走近几步,看清她发红的眼眶,没说话,将竹篮朝她的方向倾斜几分。
阿桑瞥了眼:“哪儿来的羊腿?”
奚融还未回应,她自顾自道:“啊,好可怜的羊。”
说完,略过奚融走了,脚步踩的很重,进屋甩门也很响,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她不开心。
奚融平静地看向仁青:“……她怎么了。”
仁青:“正难过呢。”
奚融:“那羊腿还烤吗?”
仁青:“烤,她会化悲愤为食欲的。”
奚融将羊腿放到厨房,出来时遇到等他的九凤。
九凤是来还伞的:“多谢你的应天伞。”
奚融接过弥漫着一股烧焦味的伞,它只剩一架伞骨了,看似轻轻一碰就能碎掉:“你……得偿所愿了吗?”
九凤沉默了片刻:“应该吧。”
应该?
她递出一个深蓝色小瓷瓶:“这里面是化生丸,你应该很需要。”
奚融:“我们的交易已经两清。”
九凤:“应天伞因此一遭快要耗尽力量,就当是我的额外补偿。你经脉尚未完全痊愈,之前给你的筑灵丹其实并不适合你现在的情况,强行引灵筑基稍有不慎就会撑爆经脉危及生命。先用化生丸修补经脉,再用筑灵丹不迟。”
奚融接过瓷瓶:“多谢。”
九凤:“是我该向你道谢……抱歉,之前是我太行事太冲动,有些偏激。”
奚融已经不在意这件事,毕竟,他也因祸得福了。
九凤问:“你当真不知赠你应天伞之人下落?”
“不知。”
奚融还是同样回答。
“可惜了。”九凤说,“应天伞的伞骨很特殊,连我也看不透,若不知晓怕是很难修复如初了。”
奚融顿了顿:“前辈可否告知其它材料?”
九凤诧异:“你想自己修?”
“嗯,我想试试。”
九凤看着他,发现他是认真的:“我只知伞面由楮树皮制成,这个倒不难,就是年份讲究,至少也得是千年以上楮树妖的树皮才行。”
“至于伞骨,像是……兽骨,看样子,这兽骨里面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我看不透。”
她没说是,这兽骨,应是具有驭雷之能的妖兽阳侯的骨头。
阳侯,来自大荒。
据她所知,百年前阳侯便在人界不知所踪。
无论是千年楮树妖,还是阳侯,哪一个都不是如今的奚融能够接近的。
九凤没说泄气的话,转而提醒:“往后做饭的时候别用术法,阿桑喜欢烟火气。”
奚融略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
生着气的阿桑到底是闻着香味打开了房门,风风火火地跑去厨房。
由由从她身后信步出来,走的矜持优雅。
半路,阿桑就遇到端着烤羊腿的奚融:“哇塞,好香,你手艺不错嘛!”
奚融非常谦虚地笑笑。
于做饭的造诣上,他仅限于烤万物、白水煮万物。
阿桑勤快地去厨房拿了两双碗筷,跟着他一道去院子里吃。
奚融瞧见了:“只有我们二人?”
“是啊,他们都不需要吃。”阿桑说的时候两眼直盯着羊腿,“我们开动吧!”
奚融将肉分好,先给她。
阿桑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嚼嚼嚼:“哇哦!好次好次!”
见她满意,奚融也跟着吃了口,确实还行。
吃饱喝足,阿桑心情愉悦:“奚公子,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奚融:“你问。”
阿桑:“你为何答应将伞借给九凤姐姐呢?”
奚融想了想:“她要应天伞,是为了救人,如果一开始跟我明说,我也会答应的。”
“不过这次主要还是因为……我已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阿桑挪着凳子靠近他,很八卦地问,“得什么偿?达成什么愿了?”
奚融微微低头,注视着她明亮透彻的双眸,低声说:
“不告诉你。”
“嘁!”阿桑别过脸,噔噔噔挪开凳子离他老远,“不说就不说!我才不好奇!”
她直起身,大喇喇指挥:“你洗碗噢!”
阿桑背着手悠哉悠哉往回走,顺便散步消食。
路上遇到九凤,她远远站在晚霞倾洒的光里,身影单薄,快要被霞光吞没。
她身边的光晃动几下,便有另一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护在怀中,独自挡去所有刺眼的光芒。
阿桑脚步一顿。
九凤和周逸白交谈几句。周逸白说了什么,九凤看向阿桑所在的方向。
周逸白离开,九凤主动上前:“阿桑,我有东西给你和仁青。”
阿桑:“回屋说吧。”
无论在哪,阿桑都是很会过日子的小姑娘。在昆仑宫,她的朝泽殿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稀物件,柜子上到处都是瓶瓶罐罐和闪瞎眼的钗环首饰,还有一整面墙挂满了她的绝世画作,每天睡前自我欣赏自我夸赞。
南应山的小院她其实不常住,但也还是充满生活气息。桌上有她摘来的鲜花和几盘子零嘴,软榻上散落两三套裙子,估计是出门前纠结完没来得及收拾的。
阿桑很随意地将裙子全部堆一起抱走扔床上,被子一掀遮住,若无其事地返回,邀请九凤随便坐。
九凤早习惯,在榻上坐下,捞了颗蜜饯尝,齁甜。
阿桑给茶炉添水,打了个响指,火“噌”地燃起。
“叩叩。”
是仁青也来了。一家人到齐。
“九凤姐姐,你要给我什么东西?”她说完往嘴里塞了两颗蜜饯。
“是你母亲的。”
姐弟俩齐齐愣住。
九凤双手结印,一缕淡淡的浅绿光芒从她胸口处溢出时,她猛地吐了口血,额头汗珠涔涔,脸色苍白。
阿桑还未来得及抓住心头的熟悉感,被她吓到:“九凤姐姐,你怎么样?”
“无碍。”九凤强行压下体内的灼心之痛,说,“这是你母亲的一缕魂力,你收好。”
那缕魂力自行飘至阿桑和仁青跟前,晃了两下,似乎也认识他们。
阿桑小心翼翼伸出手接过。
“你们知道,我身上有大荒印,若有违背大荒律法,印记自燃,有此印者受烈火灼心之痛,这是神主逼迫出逃者回去的一种手段。”
“自我为了寻找逸白,犯下第一件错事起,大荒印便被点燃,我日日受着灼心之痛,行事愈发偏激。直到我遇见了你母亲,她用自己的魂力压制大荒印迫使我冷静下来,并将我带回昆仑,给予我栖息之地。”
“这缕魂力,一直护着我,没再让我疼。如今,我将它还给你姐弟二人。”
安静窝在阿桑掌心的魂力温暖如水,她盯着一眼不眨。
半晌,阿桑抬起头,双眸通红:“还有别的吗?”
九凤摇头,紧促眉头,显然在压抑痛楚。
阿桑抹掉眼泪,给她渡去自己的神力帮她缓解疼痛:“既交代完了,那你什么时候走?”
九凤声音因痛而低哑了些:“明日就走。”
阿桑:“需要送送你吗?”
“大荒入口隐秘,我也只能靠大荒印的指引走。天界人心不齐,明日恐不顺遂,你俩不必掺和进来。”
“阿桑、仁青,我们就在此地告别吧。”
“好。”
“好。”
第六日,九凤和周逸白走了,除了她被天雷损毁的洞府,什么都没留下。
这一日,阿桑和仁青一起,没有人让天界的任何人踏入昆仑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