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时轮欺神,历史公正何其!荒唐,只是时间里的小调剂。
若非残阳如血,此间威仪何其!地狱,不过人间失智的后果。
“山河……破碎了……”撑着破旧油纸伞的老道的那张清癯的脸上,连皱纹都深深刻画着失望与无奈。
时间回到大唐天宝十五载六月初三。
安禄山进入长安前的潼关处。
用谋除去了安思顺的哥舒翰此时还不知道,他的大军将要面临安禄山叛军中最可怕的存在。
黄冠子预料到了。
奈何重新成为大唐天子救命稻草的哥舒翰,此时不但病重残年,心思也甚是微妙了。
黄冠子的出现,让哥舒翰不失惶恐。
因为哥舒翰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摩尼教插手了。”黄冠子只是这样对他说。
哥舒翰却明白,这场战争不再是表面上的那么轻松了!
从上古开始,战争的残酷,就不单单限于兵卒勇士的血腥厮杀了。最典型的就是,涿鹿之战,轩辕黄帝与战神蚩尤的争斗中,出现了超脱凡人理解范畴的斗争——巫斗!
而在今人所知的,最精彩最熟知的,却是发生在商周时期的“封神”之战!
其后,巫族式微,融合了巫术的道法兴起,也在往后的历朝历代大小战役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哥舒翰虽然是胡人,但是他深知,甚至见过法斗!
那是不亚于兵卒冲阵拼杀的残酷!
死伤的人,一样可能血流漂杵!
哥舒翰心中的侥幸荡然无存。
他完全掌握的优势,就是潼关。
然而杨国忠不断地煽风点火,终于还是令玄宗皇帝信以为真,失去了耐心。
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的玄宗皇帝,他一心只在等着一个人给他带来一个消息。
但是那个人迟迟没来,一直杳无音信。
他等的消息,自然也没有来。
所以哥舒翰最后只得到了玄宗皇帝的四个字
——“贼方无备”……
哥舒翰把皇帝的问责递给了黄冠子。
黄冠子看了一眼,眼神中毫无情绪:“皇帝六神无主,心思不在了。”
哥舒翰没有听懂:“仙人的意思是……”
黄冠子说:“你们军人有你们军人的战斗。现在皇帝遣使者催战,将军已然不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
哥舒翰脸色难看:“不知此番决战,仙人胜算把握如何?”
黄冠子看了他一眼:“胜算……你问我,我也想问问他……”
黄冠子走到门外撑开那破烂的油纸伞:“事已至此,我与将军一样,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哥舒翰怵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他才浑身颤抖着,慢慢挪到了门口向外望去。
夜色下的关内外,是死寂般的一片深邃。
头上的群空星辰,在默默注视着这燹火绵延的大地。
西方的那耀眼的太白星,甚是灼灼……
天宝十五载六月初四。
哥舒翰在潼关含泪出兵。
他心中已经没有了一丝侥幸。
哪怕知道黄冠子还在他身旁,但是莫名的恐惧还是在这大唐名将的心头深深盘踞着。
没有人愿意,轻易死去。
哥舒翰心中的怨愤深邃,杨国忠已在他心中死了无数次还未停歇。
是夜。
东都洛阳。
安禄山心中的烦躁莫名而炽盛。
左右无人敢近。
他手中的刀还在滴血。
他已经暴怒地杀了十数人,可是心中的躁怒毫无衰减之意。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的心境,但是他模糊的视线中,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的令人感到焦虑。
他其实在等待。
潼关的攻势持续了半年之久依然徒劳无功。
他知道哥舒翰的能耐,但是他非常不服气。
这个跟自己不对付的胡人,现在果然也成了自己的绊脚石。
长安啊!
他还记得前世玄武门的刺激与绝情,更记得西市独柳树下的绝望和希望。
现在他知道了这一切的缘由,却只能等。
地观主将把他的宿世大敌引至潼关。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地观主的话言犹在耳。
只是,如今的安禄山哪里还会计较了!
“区区一个不入流的翰林院待诏,能动摇我三镇兵马?”安禄山丢了手中的刀,缓缓踱出殿外。
宦官李猪儿默默地搀扶着他。
伫立檐下,安禄山抬头西望。
夜色的苍穹一片黯淡。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眼中的云翳仿佛被揉散了几分,他看见了一片模糊的璀璨,那是云屏后一截深邃的天河。
长庚星在天河中分外醒目。
“猪儿,你怕死吗?”
李猪儿浑身一颤,随即跪了下去:“陛下开恩啊!”
安禄山笑道:“起来!朕可没说过要杀你!”
李猪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脸上的汗已豆大一颗颗地冒出。
“回答朕——你怕死吗?”安禄山又问。
“陛下……奴才……怕……”
“天下人都怕!”安禄山接口道,“恐怕只有朕不怕了!”
“陛下英明神武!将掌天下社稷,是为天贵之人,岂是我等凡夫能比?”李猪儿谄媚,伸手理了理安禄山身上的龙袍。
“天贵之人?哼哼!”安禄山冷笑,“如若没有死过一次有了今生与生俱来的恐惧,我还真就信了我眼下的辉煌成就!可惜……”
一声长长地叹息,李猪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安禄山已经话锋一转:“他们离开时,说了什么吗?”
“他们?……”李猪儿愣了一下,立即知道了“他们”是谁,“领头的说,这是他们道门不可避免的地步,所以一再强调不是为了……”
李猪儿不敢说下去,安禄山已经会意。
“随便他们吧!”安禄山挥了挥手,“反正待我入主长安,道门也是一样下场!现在他们自己动手,于我有益,自然奉承……”
安禄山倏地默然,身上突然缭绕起阵阵幽绿的火气,如恶鬼鬼爪般纠缠满身。
李猪儿仿佛见怪不怪,退开了几步。
安禄山表情痛苦而狰狞地一声低喝,他伸手向天一攫,天际云屏赫然洞开!
天空乍见的峨眉月突然洒下皎皎辉煌,如银色的雪花般在骤起的烈风牵引下尽数弥漫在了安禄山的身体上。
此时,安禄山向天的手上,已经握住了一朵白莲。
幽幽鬼火渐渐熄灭。
安禄山浑身脱力,跪倒在地。
“陛下!”李猪儿眼神飘忽一闪,还是声带关切地跑上去扶住。
“马上叫人通知崔乾佑,明天拿不下潼关,提头来见!”安禄山推开李猪儿,狠狠吼道。
“是!是!”李猪儿看着安禄山模糊的眼睛中开始充盈的杀气,连忙退下了。
安禄山艰难地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呆呆看着手中还未消散的白莲。
那莲花七叶若雪,却在每瓣中都多了几丝妖艳的赤红。靠近莲蓬的部分,更是透露着浓浓的幽绿,隐隐似灼。
“地观主!”安禄山咬牙切齿,“你收我肝魄,坏我灵珠子阳术!而今每日的地狱火灼魂之罪,他日必然奉还!”
“……刀呢?……刀呢!……我的刀呢!……”
残忍地咆哮,在夜里显得格外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