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冬月,冀州大地覆着薄雪,官道上的车辙冻成冰棱。
十二辆牛车辚辚而行,青底白纹的工字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中央齿轮与枪缨交织的徽记,在苍白日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月婵掀开首辆牛车的青布帘,指尖摩挲着机关木鸟的榫卯接口。
这只半尺长的木鸟出自她昨夜之手,翅骨用的是辽东松木,关节处嵌着黄铜轴销,尾羽缀着鸽哨。
轻轻一推机关,木鸟便振翅而起,清越的鸟鸣惊起枝头寒鸦,引得路边百姓纷纷驻足。
各位父老乡亲!
月婵踏上车辕,素白襦裙在风中扬起,
常山卫设匠作监,不论锻铁、木作、机关,只要有一技之长,皆可入监为工师,赐良田三亩,免十年徭役!
木鸟忽然俯冲,掠过人群头顶,落在一位鹤发老匠肩头。
老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葛布衫,腰间别着半旧的铸剑锤,正是原常山郡府的铸剑师吴明。
月婵从袖中取出青铜腰牌,阳光穿过牌面工字纹里的银线,在雪地上投出细密的齿轮光影:
如吴师傅这般,献上火雷秘方者,更可封爵赐宅——
吴明盯着月婵袖中露出的弩机部件,瞳孔骤然收缩。
那弩臂的弧度暗合《考工记》勾兵欘之法,却又在关键受力点刻着莫名的刻度。
他曾见过郡府武库的弩机,榫卯处总因应力不均开裂,而眼前这部件表面竟找不到半道接缝。
某曾被官吏苛扣工钱...
吴明喉间滚动,苍老的声音带着颤音。
月婵递上一卷竹简,简首刻着匠作监工律五字:
监内工酬按件计,铁胚十斤换谷一斗,图纸一经采用,立付定金。
若有官吏克扣,持此简可直见赵将军。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有匠人摸出怀中磨损的墨斗,有锻工握紧腰间的铁锤。
月婵忽然取出半片甲片,往地上一抛,甲片竟如薄瓦般弹起半尺:
此乃寒泉矿所产蓝铁锻造,掺入碳纤维丝后,韧度较常铁高三成。
匠作监有水力锻压机,八丈水轮驱动九具千斤重锤,可昼夜锻打甲片——
话未说完,远处奔来两骑,鞍上驮着裹铁箍的木箱。
骑士甩下缰绳,开箱取出个尺许高的铜人,关节处咔嗒作响,竟能持剑起舞。
围观百姓惊呼后退,却见铜人剑柄刻着墨门二字——
正是月婵昨夜改良的机关傀儡。
吴明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曾在巨鹿见过张角的太平道幻术,所谓神鬼持刃不过是绳线牵引。
此刻眼前铜人却无半根丝线,全凭齿轮传动,胸前更嵌着刻满算筹的铜片。
他颤抖着伸手触碰铜人关节,齿轮转动的咔嗒声,竟与他铸剑时计算火候的节奏暗合。
吴师傅可愿入监?月婵忽然低声,赵将军曾说,若能改良弩机望山(瞄准器),使三百步外可见敌首眉目,当以百金为赏。
老人猛然抬头,看见月婵眼中映着自己佝偻的影子。他想起儿子因苛税被征去修洛阳宫,至今生死未卜;想起女儿病殁时,自己连副薄棺都买不起。腰间铸剑锤忽然变得滚烫,那是三十年来日夜淬炼的温度。
老朽......
他声音哽咽,从怀中掏出半幅残破的《吴越春秋·铸剑篇》,
愿献湛卢淬火法,以牲血浸剑时加入石胆水,可去铁中杂质......
月婵接过残卷,指尖划过泛黄的竹简。
她知道,这看似迷信的古法,暗合现代化学的金属提纯原理。
远处牛车开始解轭,随行的庄丁搬下陶瓮,瓮中装着新制的寒泉精盐——
这是赵云用蒸馏法提纯的细盐,雪白颗粒在阳光下闪烁,比寻常粗盐贵上三倍。
即日起,凡入匠作监者,每人先领五斗粟、两匹布。
月婵展开锦帛,上面盖着赵云的飞虎印,携家眷者,另赐茅屋三间,孩童可入监学识字算。
人群骚动起来。
有匠人当场解下行李,有老者拉着儿孙挤到前排。
吴明看着月婵腰间悬着的青铜算筹,忽然想起方才所见的弩机部件上,除了汉尺刻度,还有些细小的cm标记——
那是赵云用现代厘米换算的单位,此刻正随着月婵的动作,在雪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寒泉矿洞深处,赵云握着炭笔,在打磨平整的洞壁上绘制水力锻压机的结构图。
八丈高的水轮需要十二根槐木辐条,青铜齿轮的齿数比必须严格遵循3:7,暗河的流速要通过闸门控制......
他忽然听见洞口传来喧闹,抬头看见月婵领着数十匠人走来,其中一人腰间铸剑锤上的饕餮纹,正是当年常山郡府的匠人标记。
子龙,这位是吴明师傅。
月婵眼中带着笑意,
他愿献湛卢淬火法,还说......
赵将军。
吴明忽然跪地,浑浊的眼睛盯着赵云手中的炭笔,
老朽曾见郡府弩机,十箭九哑。
方才见姑娘手中弩件,其臂弯弧度竟合《考工记》六分其广,以其一为之厚,却又在参分其厚,以其一为之上杀处多了道凹槽......
赵云扶起老人,炭笔在洞壁上画出弩臂的力学分析图:
此凹槽可分散张弦时的应力,使弩臂寿命延长三倍。
吴师傅可曾想过,若将箭簇标准化,使每支弩箭重量误差不超过三钱,射程便可稳定在二百步?
老人盯着洞壁上的图形,那些交叉的直线和标注的数字,像极了他年轻时在铸剑坊默算的火候时辰。
忽然,他看见赵云袖中露出半幅图纸,上面画着从未见过的器械:
巨大的铜制汽缸,活塞连着曲臂,下方绘着熊熊燃烧的火塘——
那是赵云根据现代记忆绘制的蒸汽机草图。
明日便可试锻。
赵云指向洞壁另一侧,那里立着尚未完工的水力锻压机,
水轮由暗河驱动,齿轮组带动重锤,可将锻铁效率提升十倍。
吴师傅可愿负责锻铁坊,教导匠人分辨生铁熟铁与钢铁?
老人颤抖着点头,忽然注意到洞壁下方刻着一行小字:
工者护国,匠者安民。
这八个字用的是秦隶,却在笔画转折处带着几分楷书的刚劲,仿佛每笔都带着千钧之力。
洞口传来牛车的吱呀声,又一批匠人抵达。
月婵取出墨家机关盒,盒中跳出十二只木鹊,每只嘴里都衔着不同的工牌:
锻铁、木作、机关、纺织。
当第一只木鹊落在吴明肩头时,洞外的北风忽然转暖,仿佛预示着这个寒泉深处的矿洞,即将成为改变时代的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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