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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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内前朝废宫旧址下地宫穹顶的《万国来朝图》残卷上,前朝衣冠人物被水银河道的幽光割裂成支离片段。青铜灯树的枝桠间垂落吐蕃密宗符咒,将六百颗夜明珠蒙上阴惨的绿翳。天王半面玉具下的苍老肌肤青筋凸起,指尖叩击着早已剥落金漆的“玉玺”,露出底下“受命于天”的篆刻——只是那“天“字最后一笔被刻意凿去,换成了天龙教的图腾。

乾达婆广袖扫过鎏金药鼎,孔雀蓝毒雾凝成闽南至潼关的漕运图:“天意盟回报在川蜀一带前后共战死七十六人,其中尤以唐门一战为甚,但成功搅得他们人心惶惶,如今新门主唐冠峰正联络整个川蜀武林,以防我圣教‘再度来袭’。”原来,之前连环套似的进犯唐门,正是龙尊从尤进那得知梧凤也会参与唐门门主之争后,便设下此计以用来迷惑唐门和梧凤。“只是折了迦楼罗,着实可惜,”她指尖轻点武夷山脉,毒雾中浮出赤红药丸虚影,“这批天行丸需借漳州流民窟重炼,霜降前可抵江陵。”

在暗金面具遮挡下龙尊手握玉珏轻叩青铜案,契丹文与西夏篆书在案面交织:“枢密院已调两浙路防御使移镇鄱阳,南闽盐茶转运使的官船正泊在泉州港。”他袖中滑出半枚雕着漕纹的玉牌,牌上暗纹如虫蛀般蚕食大宋疆域,“之前南下的靖王,已在奏折里把流民暴动写成疥癣之疾。”说话间,龙尊轻蔑一笑,只是面具之下无人察觉。

阿修罗腕间狼牙链坠入水银,激起涟漪化作十二处粮仓虚影:“襄阳府常平仓的账簿,与萧太后皮室军的耗粮数目严丝合缝。”她的金护甲划过虚影中粟米垛,“那位善诗词的藩王...”狼牙突然刺破粮垛下的火药图示,“...怕是不知自己替大辽养了三千饥兵。”萧若熙之前回辽国时,在帮助唐浩找杨老令公百战金刀消息的时候一并见了辽帝与太后,得到耶律正德的首肯下,一个险恶的计划正式开始实施。

夜叉及时奉上墨玉匣,匣中玉牌刻着新附的江湖门派:“海沙帮翻浪蛟、武夷派赤砂客,均已领足四十九日丹药。”她发间银蛇簪忽吐信子,玉牌背面浮出经脉虬结的暗纹,“漳州通判昨日递了密折,将流民窟的赤泉记为疠疫所致。”

摩呼罗迦肩上怪蛇鳞片逆张,蛇角刺破丹炉中沸腾的“天行丸”。赤红药液滴入玉髓碗时,竟凝成禁军教头操练的虚影:“这批丹药若佐以雁门关外的狼毒花...”怪蛇突然咬住紧那罗的血玉葫芦,“...陈老的赤泉,倒是能压下七分咳血之症。”

紧那罗枯指抚过血葫芦,漳州流民窟的哀嚎在涟漪中若隐若现:“五万药引已备妥,只是药性需延至霜降发作。”他袖口露出的血纹与玉牌暗纹相契,“如此方不惊动提点刑狱司的嗅蛊犬。”

天王左掌突然按碎伪玉玺上的篆刻,穹顶夜明珠的密宗符咒齐齐崩裂。星光在水银河道中重组,西夏驼队化作白虎凶星,吐蕃重骑凝为贪狼煞星,辽国鹰骑聚成破军血星。他半面苍老的嗓音如锈刀刮过青铜鼎:“昔日赵宋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可曾想过其后代子孙会遭此一劫?”

龙尊面具下泄出一声轻笑,玉珏碾碎案面星图:“父亲可知,那位准备登基称帝的贵人...”他袖中滑出一卷盖着盐铁司印的密档,“...连枢密院调兵的勘合都替我们备好了?”

地宫阴风骤起,七十二尊药人傀儡踏着北斗阵跪拜。它们心口的青灰药丸泛着死光,恰与水银河道中的汴京宫城方位重叠。穹顶残存的《万国来朝图》上,前朝帝王冕旒的玉珠正一颗颗坠入水银,化作天龙教旌旗下的枯骨。

还在回庄路上的唐浩当然不会知道此刻天龙教内正密谋着什么,两匹枣红马如风飞驰于驿道之上,早已收拾好心情的唐西柳提出与爱郎比比骑术,两人正在浓情蜜意之时。

“吁!!!”一阵骏马嘶鸣,西柳猛拽缰绳胯下那匹宝驹前蹄腾空而立,“是我赢了!”她兴奋地回头看向迟一步到来的唐浩,“厉害厉害,甘拜下风!”唐浩陪着笑夸奖西柳骑术精湛。

唐浩并没有放水,骑马这事的确不是他的强项,输给西柳也算是情理之中。

“唐大哥,再过两天就能回庄里了,今晚就在这歇了吧?”两人此时已经赶了将近半个月的路,眼看着就快到杭州府了。

“听你的,反正大哥大嫂他们就在庄里,咱们没必要这么着急赶回去。”因为入了《离枝谱》,虽然西柳不说但门规森严,其实她此刻已再没有退路,完全可以说西柳为了唐浩斩断了将来与唐门之间的一切可能,所以唐浩对她的话更加上心。

“凤仪山庄主母,这个身份很不错呢,”两人手牵手走在这座名为「余霞」的小镇上,“哈哈哈,那今后,就请夫人多多关照啦。”唐浩与西柳十指紧扣,享受着难得的悠闲。

“说起来,冰冰那伤?”两人在路边小摊上边吃饭边闲聊,“应该会去除了吧,”西柳回忆起两人离开前一天,新上任的司刑堂主唐冰冰特意来找过自己一次。

“西柳姐,可否求庄主再给我一瓶那个伤药?”卸下银甲恢复常服的冰冰问,那半身亮银甲其实说白了就是专为典礼穿的,这半身家穿着并不好受而且也会限制她原本灵动的武功路子。

“小事一桩,冰冰啊,姐姐要走了,你要好好的,”两人原本关系并不亲密,但在凤仪山庄暂住的日子却结下了深厚情谊,“姐姐放心,冰冰心里除了唐门没有其他,自会以门主马首是瞻。”话一出口,唐冰冰突然瞥见自己内衬衣袖上沾了点血渍,这应该是刚才对唐逸飞行刑时不小心沾上的,忙拉了拉外衣将它藏了起来。

“晚些我就将药送来,你忙了一上午,还得处理堂内公务,姐姐就先走了,”西柳早就注意到了那抹血渍,不过她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得知唐逸飞对唐万刃变态行为的默许之后,她恨不得亲手宰了这个没底线的混蛋,“别让那对父女好过。”留下这句话后,西柳飘然离去。

“一定。”望着西柳的背影,冰冰默默点头。

“也不知道唐逸飞死前会不会后悔自己做的那些事,”唐浩为西柳夹了一块糖醋小排,“说实话,他跟冠峰兄抢门主的位子手段狠辣些我可以理解,但为了这事如此没底线纵容下属肆意妄为,或许别人会奉承他做大事不拘小节,在我看来嘛,哼,与鼠辈无异。”

“今后冠峰门主可有的忙了,还望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吝相助。”唐西柳举起酒杯,“这个自然,要论辈分,这唐冠峰还算是我的大舅哥呢,哈哈哈哈!”唐浩一口答应下来,西柳身负青鸾佩就代表着她是真正的唐门宗族后嗣而不是半途入门改姓唐的外来人,虽是旁支但跟唐冠峰同辈的她私底下倒的确能称其一声族兄。

三月初的细雨浸润着凤仪山庄的粉墙鸳瓦,栖凤湖湖边的垂柳新抽嫩芽,唐西柳赤足踏过九曲桥,雀金裘裙裾拂过石栏上初绽的二月兰。廊下青铜风铃忽响,惊得正在啄食的春燕振翅掠过唐浩肩头,将他手中松烟墨滴在《灵飞经》摹本上。

“大哥的耳力愈发精进了。”唐浩搁笔轻笑,看着玄色劲装的契丹汉子踏碎满庭雨花走来,“我二人昨夜回庄时特意绕开了正门,竟还是瞒不过大哥的耳朵呢。”

萧大侠掌中酒坛在石案顿出清响:“昨晚三十里外镜湖的鱼群忽沉,除了兄弟那惊世骇俗的雷神疾,还有谁能惊得鱼龙避?”他忽然朝月洞门方向笑道:“绯儿莫再藏了,你腕间金铃震得紫藤花都在颤呢。”

霜绯捧着松木錾花食盒转出回廊,大理花茶的冷香混着杭城藕粉桂糖糕的甜腻漫开:“三弟前日遣灵鹫宫弟子送来的云雾茶,正配西柳姐姐带的青城雪芽。”她素手轻按食盒机关,屉中茶点竟摆成星宿阵,“这是按娘教的璇玑图制的春分酥,萧大哥可不许用内力取巧。”

小希的八斩刀突然从檐角探下,刀尖精准挑起块茶饼:“姐姐偏心!日前我离庄去各地查账,如此辛苦怎的没有这等好东西?”少女鹅黄襦裙缀着的银铃与刀穗齐舞,发间却不见半点珠翠——原是前日打赌输了被荆魁赢了去。

“师父!您瞧我改的木鸢!”

阿土仔抱着机关鸢从假山跃下,逍遥步法带起的劲风扫落几瓣海棠。他腰间那柄佩刀似乎已换成了大人用的尺寸,献宝似的展开鸢翼,只见木鸟双翼之上还各自还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垚」字:“按您教的《天工谱》,我在鸢首加了磁针...”话音未落,三枚银针突然射向湖面,惊得锦鲤摆尾沉入水底。

唐浩逍遥指法一动,手中气劲凝成细丝缠住木鸢,指尖轻点少年后颈要穴:“逍遥心法讲究气贯涌泉,你方才腾跃时足少阳经...”忽见唐西柳袖中飞出的无锋燕尾镖钉住想偷吃点心的徒弟衣袖,“小阿土,大理雕梅要佐蒙顶茶,你师父没教过?”

霜绯笑着将茶盏塞进少年手中:“慢些吃,后厨还煨着你爱的火腿笋汤。”她腕间金铃轻晃,正与山庄内这片栖凤湖对岸练功场内庄人的练武声相和,“昨日四弟派人传信,说大理的春桃开了,邀咱们...”

“师娘快看!”阿土仔突然指着湖面惊叫,随后一路顺着湖岸跑走了。众人望去,只见数十盏荷花灯顺流而下,每盏灯芯都嵌着颗夜明珠——是小希见家主主母归来大清早就派人去订来的“聘礼灯”。

萧大侠拍开酒坛泥封,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瓷碗中荡出涟漪:“年前挂印时,大哥顺手牵羊把这玉冻春一并带回,今日正好...”他忽然顿住,望着唐西柳腰间新佩的九曲连环锁,“这锁芯的机簧走势,甚是巧妙啊。”

“姥姥硬塞的嫁妆。”唐西柳软剑忽缠石案,剑穗银丝与九曲锁共鸣出清越声响,“临走前姥姥派人传我去说话,便赠了这…”话音被霜绯塞到唇边的茶盏截断,“尝尝这雨前龙须,苏大人今晨才差人送来的。”

荆魁的水晶叆叇忽泛冷光,铁扇展开露出杭州舆图:“禀大人,苏知州送来端阳龙舟会的请帖。”他扇骨轻点钱塘门方位,“特意注明盼您携山庄上下一同出席。”苏明由与唐浩相交甚笃,原本在汴梁不得志的他在知州任上倒是顺风顺水,自然是无烦无恼想请老友一家同乐。

唐浩指尖摩挲着请帖上“风雅之士”的钤印,忽见阿土仔捧着个楠木宝匣跑来:“师父这是给我的吗!?”之前走的匆忙,唐浩还没将从眠仙楼赢来的那柄炽翎宝刀送给徒弟。

给了阿土仔一个肯定的眼神后,唐浩看向西柳:“明日带垚儿去清河坊选料子?”唐浩宠溺地摸了摸爱徒的头,顺手扶正唐西柳发间累丝金凤步摇,“天水碧的吴绫还是雨过天青的越罗?”

小希突然从梁上翻下,八斩刀挑着匹流光溢彩的鲛绡:“大人主母且看看这个如何?这霞影纱要用金箔混着孔雀羽织就,若还入眼,我这就去联系钱塘门绣娘。”

趁着酒兴练武的萧大哥降龙掌风震得满庭春花纷落如雨:“兄弟,你这山庄的‘家事’,可比当年为兄那丐帮大会热闹多了!”他忽然闪身拎起偷喝酒的阿土仔,“小子,教你套契丹摔跤法抵大师父的酒钱如何?”

暮色渐浓时,栖凤湖上再次漂来的莲花灯点亮了九曲桥。唐西柳的软剑在暮光中舞出残影,剑气惊起夜鹭掠过篆着“凤栖梧桐”的描金匾,霜绯倚在萧大侠肩头轻哼大理小调,甜美的歌声与西柳的剑鸣相和成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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