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晨光穿透薄雾,将演武场的青砖地照得发亮。雪青倒挂在梅花桩上,裙摆垂落如紫藤花:“阿土仔,看好了!”她突然翻身弹起,足尖勾起沙袋,“《陨星腿》要这样借力——”
沙袋“砰”地砸向少年,阿土仔慌忙横刀格挡,却被震得倒退三步。因为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而坐在一旁的清儿放下茶盏,指尖轻叩着刀鞘:“阿土仔,你这逍遥刀法第三式,当如江潮叠浪。”随后她抽出腰间挂着的那两柄唐浩赠送的宝刀起身示范,“先守后攻,方为正道!”抡出一片刀花将掉落在地的那个沙袋挑起撞向了场内的木桩。
回廊下,萧大哥龙行虎步而来,宽大手掌虚按在空中,竟将飘落的槐叶震成粉末。霜绯跟在他身侧,纤纤玉手作势轻拂,那些叶末便在空中排成个“安”字——正是之前在辽国时,两人闲来无事的时候丈夫教她的擒龙功小把戏。
“大哥的降龙掌越发精进了。”唐浩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他今日身着靛青织金锦袍,腰间只悬了块羊脂玉佩;西柳则是一袭月白罗衫,外罩银丝比甲,发间一支金步摇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活脱脱一对商贾夫妇模样。
小希捧着山庄账册快步走来:“金风楼的船契已备妥,李当家说新购的十艘货船...”
“直接去钱塘码头验看。”唐浩扶西柳登上黑漆马车,忽见荆魁从角门转出,铁扇上沾着晨露。
“漕帮分舵寅时运进十二口樟木箱。”荆魁推了推玳瑁眼镜,“箱底沾着闽南特有的红土。”
马车驶出山庄时,檐角铜铃正被晨风吹响。远处练武场上,阿土仔的逍遥刀第一次稳稳接住了雪青的陨星腿,惊起荷塘边一群白鹭。
钱塘江畔码头上的金风楼帮众远远望见缀着描金凤纹徽记的马车驶来,立即小跑着迎上前去。跟随而来的山庄随从翻身下马,腰间短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烦请通传李当家,我家庄主到访。”
不多时,三楼雕花窗猛地推开,李春方连腰带都来不及系正,红穗在腰间乱晃,人已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来。他边跑边整理衣冠,还不忘对沿途的帮众高声吩咐:“快把最好的龙井备上!让后厨把昨儿刚到的鲥鱼蒸了!”
码头上,唐浩的锦袍在江风中微微拂动,他抬手虚扶,西柳踩着鎏金踏凳缓步下车,月白罗衫上的银丝暗纹在阳光下如水波流动。李春方目光在其腰间那柄若隐若现的“妖月”剑上略作停留,随即堆满笑容拱手:“庄主亲自驾临,真是蓬荜生辉!”
“李当家客气。”唐浩侧身引见,“这位是蜀中唐门的唐西柳姑娘,我那山庄上下将来都要听这位未来主母的哩!”
李春方立即夸张地后退半步,红穗腰带在空中划出弧线:“原来是未来的庄主夫人!快请快请!”他转身对帮众拍掌高呼,“还愣着做什么?把正厅的紫檀屏风摆出来!让乐师们奏《霓裳》!”
宴席间,李春方亲自执壶斟酒,袖口金线绣的缠枝纹在动作间流光溢彩:“庄主尝尝这三十年陈酿...”话音未落,西柳忽然轻叩案几:“李当家,上月议定的蜀锦运费...”她指尖停在账册某处,“可是按新漕运路线核算的?”
话音刚落,李春方举着酒壶的手悬在半空,这条航路刚开辟不久,他金风楼还上下还没对外公布呢,没想到眼前这位“山庄主母”竟然了若指掌,“的…的确,”虽然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西柳这一提着实让李春方吃惊不已。
“既然走新航线...”西柳蘸墨批注,笔尖在“鄱阳”二字上洇开墨梅,“每匹该减四钱银子。”她抬眸时,发间金步摇纹丝不动,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今日天气。
“如此,便按夫人的意思办吧,”原本看到西柳这年轻模样李春方还以为梧凤庄主与之结缘是因为对方的美貌,但短短几句话里他便意识到此女绝不简单,连称呼都换成了恭敬的“夫人”二字,“大当家的允准,那我便去办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是邓宇听闻唐浩到来便匆匆赶回来了。
那邓宇衣袍下摆和靴子上沾满泥渍,怀中账本却纤尘不染,他刚到的时候恰巧听见西柳最后那句话,:“庄主见谅,今早衙门突然查验漕粮...”话音未落,唐浩忽然将茶盏往案几中央一推:“既然邓二当家也到了,我有个提议...”
李、邓二人互相交换了下眼色,便屏息凝神准备听听唐浩想说什么,钱塘江的潮声透过雕花窗棂传入金风楼内厅,檀木圆桌上的茶盏升起袅袅青烟。
“李当家,漕帮在杭州的生意,该换换主人了。”唐浩指尖轻叩桌面,茶汤泛起细微涟漪。
李春方手中描金折扇啪地合上:“庄主是说...?可漕帮在运河经营多年...”
“上月他们刚吞了本地三家绸缎庄的货。”邓宇的手指摩挲着账本边角。
西柳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这是漕帮私贩官盐的账目副本。”她指尖轻点某处,“还有他们克扣船工饷银的证据。”
李春方接过账册,手指微颤:“这...若是被苏大人看到...”
“正是要呈给苏大人。”唐浩唇角微扬,“江湖事江湖了,但官面上的事,自有官府处置。”
“可漕帮与按察使...”邓宇突然抬头。
西柳又取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函:“苏大人三日前已收到密报,正在彻查漕运衙门。”
一阵江风穿堂而过,李春方合上账册:“庄主的意思是...”
“三日后,漕帮要在城南码头交接一批特殊货物。”唐浩起身走到窗前,“届时,苏大人的衙役会恰好路过。”
原来,唐浩和西柳二人出发前,荆魁已经将连日来所得漕帮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查了个清楚。
三日后的子时,城南码头灯火通明。漕帮货船正在卸货,突然四周火把大亮。“奉知府大人令,查缉私盐!”衙役们从暗处涌出。
混乱中,几道黑影悄然离去,惊起了几只停在树梢上的飞鸟。
翌日清晨,杭州府衙前贴出新告示:“漕帮杭州分舵涉嫌私贩官盐,即日查封。”
金风楼内李春方捧着新得的地契,正欲开口,却见西柳从门外走来。她已换了一身藕荷色褙子,发间金步摇换成了素银簪花。
“接到暗桩来报,漕帮总舵派人来了。”
廊下的唐浩已换了件靛蓝直裰,闻言轻笑:“还怕他们不来人呢。”
五天后的一个晚上,一条乌篷船划破钱塘江的夜雾,十二支桨叶同时出水的声音像极了鳄鱼摆尾。“翻江鳄”张岱斜倚在舱内,青灰面皮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指尖正摩挲着三枚特制的铜钱——正面刻着“漕”字,反面则是杭州分舵的暗记。
“三件事。”他突然攥紧铜钱,舱内十二名赤膊汉子立刻屏息,鳄鱼皮鞶带在案上投下锯齿状的阴影,“第一日拜码头,第二日送银子,第三日...”铜钱突然嵌入木案三分,“让金风楼那姓李的跪在我们漕帮的旗子下面请罪!”
舱外传来水鸟惊飞的声音,师爷捧着描金礼盒凑近:“按您的吩咐,盒底埋了十锭会响的官银,上头铺着《江防图》赝品。苏明由若收,便是受贿实证;若不收...”张岱冷笑一声,“那便让这个昏官早日滚蛋!”漕帮势力分布极广,与汴梁朝堂上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想对苏大人不利,也真不是随口说说的。
船头忽然传来骚动。张岱掀帘望去,只见运河支流上飘着几盏莲花灯——正是漕帮联络的暗号。他捻起灯芯草在烛焰上打了个结:“传话各码头,明日抽水钱减三成。”在草结燃尽的焦味里又补了句:“等凤仪山庄的船到了,翻倍。”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张岱独自站在船头,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个锡壶,将酒液倾入江中。酒香混着晨雾弥漫时,那十二名手下已跪在甲板上。“听着。”他踢翻锡壶,酒壶在甲板上滚了几圈,“等咱们的‘礼’送进衙门,就让兄弟们...”
突然间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有两道黑影踏浪而来,竟如履平地般不泛半点水花,最诡异的是,他们的动作完全一致,连衣袂飘动的幅度都分毫不差,仿佛是被同一根丝线操控的木偶。
张岱的脸部剧烈抽搐起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身法——不是快,而是精准得可怕,每一步都像是丈量过千百遍。
“让兄弟们怎么样呀?”
清脆的少女声从头顶传来,借着渔火灯光,只见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少女轻盈跃下,鹅黄襦裙在夜风中翻飞。她腰间左右各挂着一柄八斩刀,乌木刀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那书生模样的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铁扇“唰”地展开,两人一前一后落在甲板上,动作轻得连船身都没晃动半分。
“动手。”
荆魁话音未落,铁扇已化作一道银光直取张岱咽喉,张岱仓促后仰,扇刃擦着喉结划过,在船舷留下三寸深的刻痕。他正要拔刀,却见铁扇突然变向,“啪”地拍在他手腕要穴上,整条右臂顿时酸麻难当。
另一边,小希的身影已如穿花蝴蝶般掠入人群。
“哎呀,别躲嘛~”
轻笑间,八斩刀画出两道凌厉的弧光,最前面的漕帮汉子刚举起分水刺,就觉腕间一痛——刀背精准敲中他虎口,兵器“当啷”坠地。第二人挥刀劈来,却被她旋身闪过,刀柄顺势砸在他后颈,这人哼都没哼就栽进江里。
“十二对一,不公平呢。”
少女说话间又放倒三人,但她的刀始终未出鞘,或点或拍,专打关节要穴。有个机灵的想从背后偷袭,却见她突然矮身,双刀自腋下向后刺出——刀柄末端正中那人肋下,顿时瘫软如泥。
荆魁那边更是压倒性优势,铁扇时而如短棍横扫,时而似匕首突刺,将张岱逼得连连后退。有手下想救援,刚迈步就被扇骨射出的银针钉住裤脚。
不到半盏茶功夫,甲板上已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小希甩了甩双马尾,八斩刀“咔“地归鞘:“搞定!”
“无能鼠辈,”荆魁不屑地瞟了张岱一眼,随后出手点中其几大要穴让他动弹不得,“小希妹子,咱们回去复命!”说罢,便让小希看守张岱,自己摇着船桨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
张岱的睫毛颤动了数下,突然惊醒时却发现下颌被一把铁扇抵住,乌篷船特有的霉潮气已变成清冽的檀香——这是间三进制的江南院落,自己正以跪姿被困在青石拼成的八卦图上。
“漕帮翻江堂堂主。”月白直裰的青年用杯盖拨着茶叶,“十二支桨船,每船配三把分水刺。”他突然倾身,锦盒机关弹开的脆响惊飞檐下燕子,“但你自以为最妙的是...”
打开的锦盒中那十锭劣质官银在晨光下泛着铅灰。他忽然用银锭轻叩案几:“张堂主”可知苏大人最讨厌什么?”
“假货。”小希的八斩刀鞘突然压住那几锭银子,双马尾随摇头动作轻晃:“上个月验收漕粮,苏大人亲手抓了三个掺沙子的粮商。”她突然模仿起知府严肃的腔调:“本官宁可吃三年白粥,也绝不咽一粒脏米!”
“至于这张江防图,”荆魁以铁扇挑起摆到张岱面前,“你们怕是只打听到苏大人是个文官,却不知自苏大人到任后便下令驻军每十日便要更改各个明暗岗哨的位置吧?”
“哼哼,这张图上标注的地方,怕是一个月前就不用了吧,”小希在一旁补充道。
“十锭假银子,一张错漏百出的假图。”唐浩突然俯身,檀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你要不要猜猜苏大人看到这些...”他指尖抚过银锭底部的翻江堂暗记,“会准你活到下次换防日么?”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张岱此时已完全混乱了,他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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