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冷水浇醒的。
后脑勺贴着墙皮渗出冰凉,头顶传来刘婶尖锐刺耳的骂声:“天煞的扫把星!昨儿我家老周摔了腿,定是你克的!”那声音像是铁片刮过玻璃,震得我耳朵发麻。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抬头看二楼窗户。
刘婶的花围裙在风里晃动,手里还拎着半盆水,指缝里漏下的水珠砸在我脚边,溅起细碎的水花,打湿了鞋面。
冰冷顺着脚背爬上来,像一条蛇钻进了骨头缝里。
楼道里有人开门。
张师傅从修车铺探出身子,叼着烟,目光落在我身上,却没有说话;李奶奶缩在门后,迅速关紧了门,金属锁舌“咔哒”一声,在楼道里回荡出沉闷的余音。
我低头扯了扯湿透的T恤,这是奶奶走前亲手织的,粗线扎人,针脚磨得我后背一阵阵发疼。
布料贴在皮肤上,潮湿又粗糙,像是某种无声的惩罚。
“林寒啊,你搬走吧。”张师傅突然开口,声音低哑。
他的烟在指尖明灭,灰烬随风飘散,“不是我刻薄,上个月老陈头遛弯摔断胯,前儿小慧发烧进医院……”
“都赖我?”我扯了扯嘴角,喉咙发紧,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张师傅没接话。
他转身回铺子,铁卷帘门哗啦一声拉下,把我挡在外面。
那声音像是一锤钉棺材的钉子,敲得我胸口一闷。
我蹲在楼梯口拧衣服。
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水洼,倒映着斑驳的光影。
忽然后颈发毛,心跳猛地快了三拍——这种感觉,从奶奶走后就没断过。
上回李奶奶要去菜市场,我鬼使神差说了句“您今儿别出门”,结果她没去,菜市场二楼掉了块广告牌;小慧发烧那天,我路过她家,心口闷得慌,站在门口盯了十分钟,她妈骂我“克病”,结果半夜小慧就烧到39度。
可现在这感觉更凶。
像有人攥着我心脏往死里捏。
我顺着直觉抬头,正看见王阿姨推着电动车出单元门。
她穿件蓝底碎花裙,车筐里放着菜篮子,冲我皱了皱眉:“小林,你这是……”
“王阿姨,你今天别出门。”我冲过去拽她车把。
她甩开我手:“你咒我?我闺女今儿回来,我得去买排骨!”
“真的别去——”
“你爹妈克死了自己,还想克我?”她嗓门拔高,像一把钝刀划过耳膜,“我活了五十八年,没见过你这么晦气的!”
周围门又开了几扇。
刘婶趴在二楼栏杆上喊:“王姐别听他的!这小子打小就带灾星!”
王阿姨的电动车蹭着我裤腿冲出去。
我追着跑,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来,仿佛有电流沿着脊椎往上蹿。
到路口时,她停在斑马线前等红灯。
我扑过去抓住她后领:“往后退!退!”
“你疯——”轮胎摩擦声炸响。
我拽着王阿姨往边上扑。
她的指甲抠进我胳膊,带着惊恐的颤抖。
三轮车从斜坡冲下来,锈迹斑斑,刹车灯没亮,司机正手忙脚乱拽手刹。
王阿姨的菜篮子飞出去,排骨滚到路中间。
三轮车擦着我胳膊撞在路沿上,车斗里的水泥袋哗啦啦往下掉,尘土飞扬,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灰味。
“操!刹车坏了!”司机跳下车,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都在抖。
王阿姨坐在地上,攥着我另一只手的手直抖:“小、小林……”
我胳膊火辣辣地疼,风吹过来,伤口像被盐水泡着。
低头看,油皮蹭破了,血珠子正往外冒,混着沙粒,刺痛钻心。
张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蹲在我面前:“伤得不轻。”他声音哑哑的,“我车在铺子后面,送你去医院。”
王阿姨哭了。
她拽着我另一只手,指甲掐进我肉里:“我错了,我不该说你……”
消毒水味呛得我睁不开眼,那种气味像是从鼻腔直接钻进肺里,熏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护士举着镊子要挑我胳膊上的碎石,王阿姨在边上直抽抽:“轻点,轻点……”
“不疼。”我盯着天花板,那上面裂纹交错,像一张网罩住整个房间。
奶奶走那天,我也是在这层楼的走廊坐了整夜,消毒水味混着药味,像根针戳我太阳穴。
“小林啊,”王阿姨突然说,“你咋知道要出事的?”
我没说话。
护士的镊子扎进肉里,我疼得吸气,却听见自己说:“我克人。”
王阿姨愣了:“啥?”
“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克死爹妈克死奶奶,现在连你们都克。”我盯着自己缠着纱布的胳膊,“可刚才那三轮车,要是我没拦你……”
王阿姨突然抓住我手:“小林,你那不是克人,是……是救人!”她眼睛亮得吓人,“我闺女在电视台当记者,她肯定能帮你——”
“不用。”我抽回手。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摸黑上楼,走到门口时,脚边有个保温盒。
掀开盖子,饺子的热气扑在脸上,混着股醋香,暖洋洋的,像是有人轻轻抱住了我。
纸条压在盒底,王阿姨的字歪歪扭扭:“小林啊,以后有事找我!冰箱里还有速冻的,饿了来拿!”
我捏着纸条,手指发颤。
风从楼道穿堂而过,吹得保温盒盖子叮当响。
原来被人记挂着,是这种感觉——像冬天揣了个暖水袋,从心口往四肢百骸冒热气。
第二天我去张师傅铺子取电动车。
他正蹲在地上修自行车,抬头看见我,扔过来瓶可乐:“昨儿那三轮车司机,我认识。他说刹车是被人动了手脚。”
我拧可乐的手顿了顿。
“你小子,”张师傅叼着烟笑,“有点邪门,但不是灾星。”
下午我在小区里遛弯。
路过门口便利店,听见赵姐跟人唠嗑:“小陈啊,我那表弟在物流公司,缺个搬运工,日结三百,你去不?”
穿白T恤的小伙子蹲在台阶上,手里攥着简历——是隔壁单元的陈默,刚毕业半年,总在楼道里翻招聘信息。
他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真的?”
我盯着他背影。后颈又开始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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