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北凉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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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一架奢华的马车缓缓驶入富宁街,在一栋气派的大宅前停下。

“老爷。”

早早候在门外的许府管家迎上前,小心地搀扶许老太爷下了马车。

“扶我进去吧。”

眼角余光扫过周围,黑暗中投来几双目光,皆是富宁街上其他几个富贵人家中的仆役,自己下午被请去衙门的事,想来是传开了。

许年想到当时李知章眼底藏不住的贪婪、话语中若有若无的敲打,行至宅门那块银钩铁画的许府牌匾下,脚步微微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曾经许家的荣光,最后也只是唏嘘地摇摇头,慢慢走入了大宅中。

宅门后的风光,却是与这边关的粗犷格格不入,园林水榭、画栋雕梁中,颇有股江南婉约的风气,在这风沙之地,却能造出如此的江南水榭,所耗钱财自然也是一笔天文数字,单单是每年的维护便不下于数百两纹银,那池水中写意畅游的几条锦鲤,便能让寻常人家一世都衣食无忧。

此刻的许年却是无心欣赏,快走到正房时,看向跟了自己多年的老管家一眼,只是一个眼神,对方便微微低下头询问道:

“我去将少爷叫来?”

“嗯,告诉他我在正房等他。”

挥手让奉茶的侍女退下,许年独自一人站在房中,富甲一方的许家在正房之中却无太多摆设,除了一套低调的黄花梨木桌椅外,便只剩下那许家先祖画像旁立着的一尊白玉观音。

这白玉观音在巧匠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灵气,眼光正正穿过了正房的大门,一直看向远方,站在观音像下仰望,却仿佛对方也在俯视着自己,眼中那似有似无的慈悲之意,使人心神宁静。

每每站在这尊白玉观音前,许年杂乱的心绪都得以平静,这尊白玉观音像见证了许家的兴衰,也见证了大梁的历史。

许家先祖辅佐大梁太祖开国,家族也因此富贵绵延,传至许年已有三十二代人,这尊白玉观音,自然也传了三十二代。

昔年大梁太祖皇帝君临天下,四方来贺,八方来朝,九州之内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其中西域一小国更是献上一块奇珍玉石,恰逢许家先祖大寿,这玉石便被赐给了许家。

玉石被雕成一尊一丈高的观音像,立于家主正房中世代相传至今,其价值不知几何,哪怕是两百年前宫中剧变,许家仓促间收拾行装与太子北上,也不曾将其丢下。

曾经先祖留下给许家小辈的后路,随着如今的式微,却是要变作了催命符。

“爹,您找我?”

许元青走进了正房,恰好看见父亲对着观音像走神,便开口打断了对方的思绪。

“青儿,又呆在屋中看了一天的书?”

“回父亲的话,孩儿这几日在看《治国九疏》,倒觉得挺有意思。”

“先坐下吧。”

对于独子的话,许年并未在意,若是这些所谓的治国九疏真的有用,大梁又何至于变成如此地步。

“父亲,可是衙门愿意出人手将车队接回县中了?”

许元青坐下后思索一番,觉着或许是让父亲头疼的车队之事出现转机。

虽然在朝中的分家因着当初许年一招昏棋而变得式微,可本家的生意该赚银子还是得赚。

原本该有十几架马车的丝绸从外州运来清水县中,再从雍州运出关外卖往西域,这一趟下来单单成本便要上千两银子,扣去途中的人吃马嚼,一趟也能赚个三千多两银子,算上收购丝绸的时间,一来一回便是三个月,光是这一项丝绸生意每年便能为许家带来万两利润!

可清水县中的麻匪桩子画像被官家张贴出来后,许多人被吓得不轻,马车也停在了半途。

那为首的张麻子可是在清水县呆了十几年,他若是麻匪的暗桩子,那说不得将富宁街这几户人家都摸了个通透,谁家做什么生意、现银几何、说不得连家中小辈去青楼点哪个姑娘都探的清清楚楚。

这货物幸好还没运来清水县里,若是运来清水县,只怕当夜麻匪就要冲进城来,将许家上上下下百口人屠戮一空,劫走这货物。

可若是让这货物停在外地,随行的护卫人吃马嚼,每日白白花出十几两银子倒是小事,就算停个十日二十日也不过是几百两银子,以许家的财力根本不会在意。

要紧的是此番已是今年最后一趟出关,车队到了清水县,便要运着其余货物一并西行,随商队自凉州的陇西关去往西域,最后赶着塞外大雪前回到雍州。

关外的麻匪、州郡内藏着的山贼,都想赶在大雪前咬下一口肥肉,好让自个过个肥年,车队若回来的晚了,陇西闭关便得要绕路,到那时,不知多少饿红眼的凶人会盯上这几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正因此事,许年几次想让衙门派出捕快将外边的车队护送回来,却都被三位主官轮着推诿。

“下午我去见了李知章,他向我举荐了一人,称此人能帮我许家解决燃眉之急。”

“啊?举荐?李知章此人能力是差了些,可他身后那个师爷马明远却有几分本事,能让他向您举荐的人,莫非是那位秦统领?”

若是驻扎在县城内的府兵,那零星麻匪也不足为惧。

“一个叫顾知念的年轻人,按着李知章所说,此人有几分勇武,昨夜遭到麻匪袭杀,不但活了下来,还将其中一人重创,此刻与麻匪正是不共戴天之仇。”

“他想让我聘请那年轻人为护卫,将城外的货物押送回来,到时麻匪有了他的消息,必然会在半道上截杀他,衙门的捕快便可借机将余孽一网打尽,我许家的货物自然无虞。”

仅仅是下午交谈间的三言两语,便让许年明白了这些清水县令的想法,什么勇武过人,不过是一个有些运气傍身的年轻人招惹了麻匪,李知章恰好可以借此将人推出来。

若麻匪只有寥寥几人,便能让捕快做一回黄雀,还能借此让许家乖乖送上一大笔银子给官府;若是麻匪势大,权当推出去平息麻匪的怒火,至于着了难的许家车队,自个看走眼挑错了人莫不是要赖官家头上?

破家县令,灭门郡守,饶是许家朝中有人,失了势不说,离着北凉城十万八千里远,一来一回只怕是收尸都赶不上时间,这也是李知章为何不惧许家的原因所在。

这一手,是逼着要许家入局,若说顾知念为棋子,那许家便要当那执棋之人,与之对弈的,自然是清水知县李知章。

一番思量,许元青也明白了父亲顾虑所在,若是许家执意不肯下这一手,那官府多的是理由让车队停在城外,等开了春,城外那数百匹丝绸的价值便要大跌,若是再被其他商队趁虚而入抢走了西域的丝绸生意……

纵然是许家也不愿看见这样的损失。

“爹,若是如此,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先祖当年能跟着势单力薄的太祖皇帝起事,如今左右不过百匹丝绸、千两纹银,比之先祖如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许年浑浊的眼眸上闪过精芒,儿子的一席话让他如梦初醒,事已至此,李知章已是逼着许家入局,既然不可违,便顺着李知章的布局走下去又如何?至少这样一来至少还能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好!不过千两纹银,许家纵不及当年万一,下这一手闲棋的本钱总是有的!若是那顾知念当真有些本事,我许家千金市马骨又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