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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许家会找上你,换作个没本事的只怕早躺地上了。”
马车边上,燕小乙熟练地替顾知念包扎伤势,此时顾知念的模样多少有些骇人了,上身被割开的伤口往外淌着血,整个人都被染成血人一般,实则其中大多都是不严重的皮肉伤,最深的两处刀伤也只需请大夫拿鱼肠线缝上静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
“这刀谁留给你的?”
替着顾知念包扎好伤势后,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燕小乙便拿起了地上的短刃打量起来,口中啧啧称奇,反复打量了许久才交还到顾知念手中,语气略带讨好的问道:
“不若卖给我如何?那一百五十两银子给你免了,我再给你五百两银子!”
方才他就注意着了,明明是短刃,却能在大刀与柳叶刀的劈砍中不落下风,刀刃更是完好无损,除了材料上乘,也离不开匠人的本事。
此番上手细细打量后,果真看出了几分天家独有的工艺。
锻造这把刀的匠人,恐怕也是天底下赫赫有名的大师,甚至是从宫廷中走出的宗师人物!
“不卖。”
顾知念一口回绝,将刀仔细收好,傻子也能看出这短刃大有来头,他又怎么可能为了五百两银子就将一把宝刀贱卖?
“啧,真是可惜了。”
虽有些遗憾,可顾知念不愿,燕小乙也干不出硬抢的事,替着对方将最后一处伤口包好,目光扫过车队四周,脸上也露出一抹悲意。
随车的护卫八个死了五个,剩下三个也是遍体鳞伤,跟车的脚夫也被乱刀砍死三个,方才的乱战中他一人便牵制了十多名麻匪,再无余力护下其他人,这些死者中大多都是跟了一两年车的老手,看着熟悉的人死在自己眼前,心中如何好受。
“敢劫我浪子燕小乙的车,老子有空早晚把这群麻匪的脑袋割了拿去郡衙里换赏银。”
瞧着一旁投来的怀疑目光,燕小乙往地上啐了一口,神色都变得有几分狰狞,低声骂道:
“怎么?不信?一会那个姓吴的捕头回来你问问他,北梁八州五十四郡,哪个衙门没听说过我江南浪子的名号?”
“当年老子一个人在山里喂了大半月的蚊子,下山时拖着百颗山匪的脑袋,光是赏银就领了千两,这还是老子成名来第一次碰到不开眼的敢劫老子的车!”
提及至此,他又往地上啐一口,愤愤地抬起靴子碾了碾被血渗透的沙地,眉宇间净是烦躁。
单单一个名号便能押车白领五十两银子,甚至出手还得另算价,燕小乙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只是这次碰上的麻匪不知发什么疯,若不是官差来的及时,只怕许家的车队连人带货都得交代在这。
自己倒是自保无虞,可以后再想接这般轻松的活计,是绝无可能的了。
回头就是自个掏银子,他也得去一趟万家庄附近,不说将几百匪众杀完,至少也得杀得这些人怕了,不然以后谁还将江南浪子的名号放在眼里?
随着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起,追捕麻匪的一众捕快也从林间绕出,吴平安下马拿起水囊就猛灌下一大口凉水,又连喝了几口后才满足的擦擦嘴角,瞧见顾知念还关心了一句。
“顾小哥,没事吧?”
“小伤,吴大人,那些匪人如何了?”
吴平安朝着身后的战马努努嘴,只见马背上还挂着几颗染血人头,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恐惧,他有些遗憾道:
“林间跑不开马,二十多人还跑了五六个,余下的都在这了,那张麻子运气倒也好,不知哪来的一只惊鸟替他挡了一箭,没追上给跑了。”
听见此话,顾知念剑眉顿时拧成一团,两人此次可谓是不死不休的血仇,本以为重伤的张麻子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却没想到此人却是命不该绝,待他养好了伤,只怕日日夜夜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顾知念可不想之后的日子里总是提心吊胆,防着张麻子报复,看出他心中所想,吴平安宽慰道:
“无妨,他伤成那样,即便逃了也难活下来,只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与漠南逃来的那群溃匪有联系,幸好我带大半兄弟过来,否则跑的人只怕更多。”
“吴捕头可是派了兄弟跟在我们身后?不知是哪位兄弟赶回衙门里报的信,我可得好好感谢一番。”
谈及至此,顾知念也有些好奇,按着西凉马的脚力,快马加鞭也得三四个时辰才能恰好赶至,岂不是吴捕头一行人天未亮就已经往万家庄的方向赶了?
那三位大老爷可不像能干出这种事的人,若是许家能向衙门施压派出官差,那也不至于将马车停在万家庄这么些日子了,唯一能解释的理由便是有捕快跟在自己身后,发现不对后赶回了衙门中报信。
“哈哈,小哥谢我可不成,马师爷让我来的,你要谢便回去谢他吧。”
“他与我说麻匪若要动手,今日午时左右便是最好的机会,让我算着脚程赶来帮忙剿匪,没成想真给他说中了。”
“马师爷?”
顾知念在脑中回想一番,对对方唯一的印象便是前两日升堂时,那位师爷似乎就站在县令的身后?当时自己也没瞧见对方的模样,那位马师爷从始至终也没说过话。
如今看来,这位马师爷倒真不愧一个师爷之名,回到清水县后,是得好好感谢一番。
略作修整后,众人帮着卸下一车被血水染废的丝绸,将伤亡者搬上马车后,简单收拾了一番便继续赶路。
许是剿匪立了大功,路上吴平安脸上抑制不住的露出笑容,时不时回头看向那几颗一荡一荡的脑袋,生怕路上掉了。
要知道连郡衙里也拿这些关外来的溃匪没法子,四五百人啸聚山林,想要剿干净了少说得出动一个大营的府兵,三四千人围山一寸一寸搜上去才能剿干净。
这会一杀杀了十几个,放眼其他县衙哪个有这般的大功?虽说其中还有麻匪暗桩,可这人都死了哪还会张口辩解?怎么报上去还不是自己的事。
考功在即,不光是身为县令的李知章,底下的人也鼓足了劲想往上爬一爬,即便拿不到乙等,拿个丙等那也能保住现有的官身。
有这剿匪的功劳,他吴平安今年的考功少不得能评个乙等!
若是运气好郡衙里有捕头之位空缺,说不得就调去郡衙里任职了。
他是高兴了,顾知念却是高兴不起来。
张麻子不死,他心病难除,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张麻子还能扯上那群漠南溃匪,这次十几人交代在这,他可不信那群杀人不眨眼的麻匪能忍下这口气,本以为解决了一个张麻子便能过上安生日子,没成想人没解决,又招惹上一群啸聚山林的匪众。
从这两日的了解,官家显然是不打算管这些匪徒的,至于是不想还是不能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卒就算过了河,那也还是小卒,若是真被麻匪杀来,他毫不怀疑自己的脑袋马上就得挂在清水县那低矮的城墙上,尔后随着一车车雪白银子被送出城向麻匪讨饶。
“唉。”
顾知念忍不住长叹一声,或许这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边关的营兵面对西域的羌人与北面的胡人只能据关而守,却能将上千的麻匪杀的四散奔逃;肝胆俱裂的麻匪逃来关内,却能骑在一众府兵官差头上作威作福,官府之间也是互相推诿,视而不见;对着麻匪忍气吞声的官家,却是能轻轻松松一言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便如棋盘上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一旦无用,随时都可以被抛弃。
唯有成为执棋人,他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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