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琪!!”
“晚琪!你睁开眼看看啊!!”
“呜呜呜——”
撕心裂肺的哭声,像钝刀割着江晚琪混沌的意识,也割裂着她凄惶的一生。她用尽残存的气力想掀开眼帘,眼皮却似压着千钧重石,只撬开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都说濒死之人,能得见此生最深的执念。她已拼尽全力,哪怕只是幻影……让她再见他一面,一眼,就一眼,她也甘愿就此沉入永恒的黑暗!
眼皮,终是沉甸甸地坠下。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
太累了……
意识在无尽的祈求中沉浮,上天,终究吝啬于一丝垂怜。
哭声尖锐地穿透耳膜,又渐渐模糊、远去。江晚琪在那片绝望的悲鸣中,彻底阖上了双眼。体温如潮水般退去,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化作眼角一滴冰凉的泪珠,凝着毕生的悔恨与不甘,悄然滑落。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飘落,为这场无声的诀别,奏起低回的哀乐。哭声与雨声交织,敲打在人心最颤栗的弦上。
一个寻常的雨天,带走了江晚琪。
等等……
声音?怎么还有声音?
难道……这便是地府?
活着的时候怕鬼,死了谁还怕?这把定要好好瞧瞧,这传说中的阴曹地府,究竟是何等光景!
江晚琪猛地睁开眼睛。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时直接呆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森罗殿,没有牛头马面狰狞的面孔。视线所及,是肃穆而压抑的灵堂。惨白的百合花束堆满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香烛气味,混合着新鲜花朵过于甜腻的死亡气息。
巨大的遗照悬挂在灵堂正中,照片上的她,笑容温顺腼腆,眼神里藏着一种江晚琪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宁静。现在,这凝固的笑容正无声地俯视着下方攒动的人影。
她低头,发现自己正悬浮在离地面一尺左右的空气里,身体呈现出一种稀薄、半透明的灰白色,仿佛一缕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烟雾。
雨丝从敞开的门廊外斜斜飘入,带着湿冷的潮气,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虚无的形体,没有留下丝毫感觉,只有一种彻骨的、无依无着的寒意,从意识深处弥漫开来。
我这是?变成鬼了?
葬礼正在继续。撕心裂肺的哭声不再是背景里的模糊杂音,此刻清晰地冲击着她的“耳膜”,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针。母亲扑在棺木旁,肩膀剧烈地抽动,那哭声仿佛是从灵魂深处被生生撕裂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她的父亲紧紧搂着母亲,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地望向棺木,那里面盛放着他过早凋零的女儿。
江晚琪感到一种尖锐的、灵魂层面的疼痛,她本能地飘过去,伸出那半透明的手,徒劳地想要触碰母亲颤抖的脊背,想要拭去父亲脸上纵横的老泪。然而,她的指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们的身体,如同穿过空气。
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像冰冷的铁钳箍紧了心脏的位置——如果灵魂还有心脏的话。她只能悬浮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至亲的痛苦,却连一丝微风也无法为他们拂去。
宾客们来来往往,面孔模糊又熟悉。有人红着眼圈,递上白菊,低声安慰着几近崩溃的父母,叹息声里带着真切的惋惜。也有人只是短暂停留,脸上维持着程式化的哀戚,眼神却不时瞟向腕表或者门外,他们的低语如同细小的冰凌,断断续续飘进江晚琪的感知里:
“…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了……”
“…听说是心脏的问题?唉,命啊……”
“…沈家那位没来?听说他们以前……”
沈家?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江晚琪灵魂深处的混沌与麻木。沈听泉!那个名字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她虚无的意识里激起一圈圈带着苦涩涟漪的波澜。她猛地抬起头,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急切地扫过灵堂的每一个角落,掠过一张张或悲伤或漠然的脸孔。
他……会来吗?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她的“目光”猛地钉在了灵堂最边缘、光线最为黯淡的一处廊柱阴影下。一道挺直如松的身影,几乎融入了那片深沉的灰暗里。
是沈听泉!
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衬衫上的袖扣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他站得离人群很远,像一尊沉默的礁石,独自承受着哀悼之海的边缘浪潮。
平日里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下颌,此刻绷得死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没有上前,没有献花,甚至没有向悲痛欲绝的江晚琪父母投去一眼。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缭绕的香烛青烟,牢牢地、一瞬不瞬地锁在灵堂正中央那张巨大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里,江晚琪温顺地笑着,目光低垂。那是她一贯的样子,在他面前,总是带着点怯生生的、不易察觉的卑微。她曾以为,自己那点卑微如尘埃的心事,在他耀眼的光芒下,连影子都留不下。
他站了很久,久到吊唁的人群稀疏下去,久到灵堂里只剩下江家父母压抑的啜泣和司仪单调低沉的诵念声。
终于,他动了。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凝滞感,一步一步,穿过空旷起来的灵堂中央。他没有走向棺木,没有走向她的父母,而是径直走向了悬挂着她遗照的架子。
他在照片前站定。距离如此之近,江晚琪的灵魂几乎能看清他西装上被雨水洇湿后颜色变深的细小痕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冷冽又带着硝烟气息的独特味道——那是她生前无数次在人群中努力捕捉,却又不敢靠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