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贪局长办公室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窗外汉东璀璨却冰冷的夜景。
昂贵的红木办公桌后,侯亮平如同困在笼中的猛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厚实的波斯地毯上,发出沉闷压抑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他自己紧绷的神经上。
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顶级龙井,散发着苦涩的余味。
王守财那如同丧家之犬般的绝望哭嚎还在他耳边萦绕,如同催命的魔咒。
军队!几千荷枪实弹的士兵!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停下脚步,抓起桌上的另一部加密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必须知道对手是谁!
必须知道那看似风烛残年的老头背后,究竟站着何方神圣!
他快速翻动着通讯录,拨通了一个标注着“李部”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脸上瞬间堆起热络而克制的笑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喂?老李?我,亮平啊!
这么晚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有个事儿想跟你打听打听…对对,就是关于咱们汉东边界山区…对,就是西山那片…听说…听说今晚有部队调动?
动静不小?
…哦?军事演习?
临时拉练?
…哦哦,是这样啊…哈哈,没事没事,就是听到点风声,有点好奇…行行,改天!
改天我做东,咱们好好聚聚!
一定!一定!”
放下电话,侯亮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铁青的凝重和更深的疑虑。
演习?拉练?这种官方的、滴水不漏的托词,骗骗外行还行,岂能瞒过他侯亮平?
越是遮掩,越说明事情不简单!
那支军队,就是冲着西山去的!就是冲着那个杨凡去的!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领口勒得他喘不过气。
要不要现在就给岳父打电话?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
钟正国!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他最大的退路。
但一旦动用这张牌,就意味着他侯亮平在汉东的“事业”彻底宣告失败,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将化为泡影!
他不甘心!他侯亮平从一个毫无根基的小人物,靠着“铁面无私”、“不畏强权”的形象,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
得罪了多少人?眼看就要在汉东这块棋盘上大展宏图,奠定自己“国之干城”的地位,怎么能因为一个该死的老头子就功亏一篑?!
“杨凡…杨凡…”他咬牙切齿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充满了困惑、恐惧和不甘的火焰,“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在他心乱如麻,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侯亮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陆亦可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档案袋。她的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只是看向侯亮平时,眼底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局长,查到了。”陆亦可走到桌前,将档案袋放在桌上,声音平静无波。
“查到了?!”侯亮平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速度…也太快了!快得反常!
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么快?!你确定查清楚了?!是西山那个杨凡?!”
“是。”陆亦可点点头,语气肯定,“目标人物,杨凡,男,六十三岁。
汉东市清河县杨家沟人。
档案…非常清晰,也非常…干净。”她特意加重了“干净”二字。
侯亮平一把抓过档案袋,急切地撕开封口,抽出里面薄薄的几页纸。
他目光如电,飞快地扫视着上面的信息:
姓名:杨凡
曾用名:无
出生日期:XXXX年X月X日
籍贯:汉东省汉东市清河县杨家沟
政治面貌:群众
文化程度:初中肄业
家庭出身:贫农
主要社会关系:
父亲:杨大山(已故),务农。
母亲:李秀娥(已故),务农。
配偶:张秀兰(已故,XXXX年病逝)
子女:长女杨澜,次女杨静,三女杨锐,四女杨谨,五女杨研,六女杨灵。
主要经历:
XXXX年-XXXX年:务农(清河县杨家沟)
XXXX年-XXXX年:汉东市建工集团第三工程队,泥瓦工/搬运工。
XXXX年至今:无业(档案显示承包西山,性质为个体承包户)
后面附着几张模糊的户籍底卡复印件和早年工作登记表照片。
照片上的杨凡,年轻些,但依旧瘦削,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眼神里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带着点麻木的坚韧。
“就…就这样?!”侯亮平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
他把档案纸抖得哗哗作响,声音因为极度的怀疑而变得尖利,“祖上三代贫农?初中都没念完?
老婆早死?在建工集团当泥瓦工?
拉扯六个女儿?!
陆亦可!你告诉我!就凭这样一个…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社会底层!
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老民工!
他凭什么能惊动军队?!让军队带着几千号人半夜去给他抓小混混?!
啊?!你告诉我凭什么?!”
巨大的反差让他几乎要疯了!这档案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也普通得像路边的一块石头!
这和他预想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惊天秘密的军方大佬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亦可看着情绪失控的局长,眉头微蹙,但语气依旧平稳:“局长,这就是档案记录的全部。
我调阅了户籍、人事、社保、甚至早年街道办的登记记录…所有能查的渠道都查了。底子…确实很干净。
他早年过得很苦,妻子早逝后,一个人靠在建工集团工地搬砖、和水泥养活六个女儿,供她们上学读书,直到几年前女儿们都出息了,他才回西山养老。
履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她顿了顿,补充道,“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他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说命途多舛的老人。”
“普通?!命途多舛?!”侯亮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将档案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他指着档案,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那他妈外面几千号荷枪实弹的军队是怎么回事?!
军区的人吃错药了?!
为一个普通老头搞这么大阵仗?!
这合理吗?!陆亦可!你告诉我这他妈合理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侯亮平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死死盯着陆亦可,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不甘的火焰,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查!再给我查!一定还有没挖出来的东西!
他的社会关系!他接触过什么人!
尤其是…尤其是他那六个女儿!对!女儿!查他的女儿!
一个一个查!给我往死里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提到女儿,陆亦可脸上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荒谬的笑意,但很快隐去。她平静地提醒道:“局长,据现有资料显示,他的大女儿杨澜,今年也不过三十岁出头。
您总不会认为…咱们龙国的军队,会腐败或者失控到,因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企业家…就如此兴师动众、违反条令调动一个野战旅的地步吧?
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侯亮平被陆亦可的话噎了一下。
是啊…一个三十岁的商人女儿?
就算再成功,能量也不可能大到指挥野战旅旅长!这确实太荒谬了!
龙国的军队,不是儿戏!纪律如山!
可…那支军队又是怎么回事?
那份干净的档案又是怎么回事?巨大的矛盾和未知的恐惧如同沉重的迷雾,将他牢牢困住。
他颓然跌坐回冰冷的老板椅中,双手深深插进头发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盯着桌上那份薄薄的、却如同重锤般击碎他所有判断的档案,眼神空洞而迷茫。
沉默良久,他才抬起头,声音嘶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匪夷所思…也得查!
陆亦可,继续!
动用一切资源!查杨凡!
查他这几十年所有能找到的痕迹!
查他接触过的每一个人!
查他那些女儿…所有的一切!我…要真相!”他眼中最后一丝光芒,是困兽犹斗的疯狂。
档案的迷雾之后,那盏西山昏黄的孤灯,在他眼中,变得前所未有的神秘和…恐怖。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