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晨曦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吝啬地洒在反贪局长办公室冰冷的地板上。
侯亮平靠坐在宽大的真皮椅中,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残留着昨夜惊涛骇浪般的痕迹。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如同他此刻疲惫而紧绷的精神。
那份“杨凡”平凡到近乎贫瘠的档案摊在桌上,像一张巨大的讽刺海报,嘲笑着他昨夜几乎失控的恐惧。
一夜未眠。
各种信息在脑中反复冲撞、印证。
军队选址?临时拉练?顺手抓贼?祁同伟、老李等官场老油条口径一致的“巧合论”,似乎天衣无缝地解释了昨晚那场惊动半个汉东的军事行动。
逻辑上,无懈可击。军队是何等存在?岂会为一个泥瓦匠老头兴师动众?
然而,一种源自官场老狐狸本能的、如同芒刺在背的不安感,却顽固地盘踞在侯亮平心头。太巧了!巧得像是精心编织的剧本!选址偏偏在西山?
行动时间偏偏在混混闹事的高潮?
周卫国偏偏就“顺手”雷霆万钧?
这环环相扣的“巧合”,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刻意!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手指因为疲惫和残余的紧张而微微发颤。
他需要一个更直接、更官方的确认,来彻底驱散这最后一丝阴霾。
“接省公安厅,祁厅长专线。”
短暂的等待后,电话那头传来祁同伟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显然也是刚经历了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喂?亮平?这么早?”
“祁厅,打扰了。”侯亮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带着点闲聊的随意,“听说…昨晚动静不小啊?西山那边?有支新部队要进驻咱们汉东?”
“嘿!你这消息够灵通的!”祁同伟的声音带着点惊讶,随即是官场特有的、心照不宣的意味,“我们也是刚接到军区那边的正式通报不久。
没错,是支新组建的劲旅,要在咱们这儿安家落户,建立永久性基地。
今天凌晨刚到,阵仗不小啊!怎么,侯大局长对军务也感兴趣了?”
侯亮平的心往下沉了一分。祁同伟的确认,坐实了“选址”的说法。
他强笑一声,继续试探,如同在布满薄冰的湖面小心前行:“哈哈,职责所在,风声鹤唳嘛。
对了,还听说…他们刚到就‘顺手’抓了批闹事的小混混?动静闹得挺大?”
“哦!你说那事儿啊!”祁同伟的语气轻松起来,带着点看热闹的调侃,“可不是嘛!
那帮混混点儿是真背!
深更半夜在人家新选的基地附近敲锣打鼓、泼粪闹事!
你说这不是往枪口上撞是什么?
军队那帮爷什么脾气?
刚到一个新地方,正憋着劲儿立威呢!
好家伙,直接把这群不开眼的当成了故意挑衅的恐怖分子!
二话不说,全给按了!
啧啧,那场面…跟抓小鸡似的!”
“恐怖分子?”侯亮平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心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这个定性…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但他立刻捕捉到关键点,“不过…祁厅,这抓混混…毕竟不是军队的常规职责吧?
后续…是不是该移交给咱们地方处理?”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核心!
只要人到了警方手里,他侯亮平就有无数种手段让事情“合理化”,让王守财脱身,甚至让那群混混“闭嘴”!
“嗯,原则上肯定是要移交的。”祁同伟的声音带着官腔,“军队那边也透了口风,审完走个流程,确认没有其他威胁,大概率会移交给市局处理。
毕竟,他们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基地建设和战备上,没工夫跟几个小地痞耗着。”
“呼…”侯亮平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那股盘踞在心头的、令他坐立难安的巨大压力,随着祁同伟这句“大概率移交”,终于烟消云散!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感瞬间涌遍全身。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杯弓蛇影!被王守财那个蠢货的惊恐带偏了节奏!
杨凡?一个三代贫农、工地泥瓦匠、拉扯六个女儿都费劲的老头子?
怎么可能有能量调动野战旅?怎么可能惊动军区大佬?
昨晚的一切,就是一场纯粹的、倒霉催的巧合!
是那群混混自己作死,撞上了军队新官上任的立威枪口!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愚弄的羞恼涌上心头,随即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取代。
他侯亮平,汉东的“侯阎王”,差点被一个老泥瓦匠和一群混混吓得方寸大乱!简直是奇耻大辱!
“明白了,祁厅。
谢了!改天一起坐坐!”侯亮平语气彻底轻松下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挂了电话,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嘴角勾起一丝自嘲又得意的弧度。
窗外,阳光似乎都明亮了几分。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让他一夜未眠的号码。
“王董。”侯亮平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轻松,“是我。”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王守财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带着哭腔的急切声音:“侯局!侯局!怎么样了?!我…我这一晚上…”
“行了!瞧你那点出息!”侯亮平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带着训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天塌不下来!打听清楚了,虚惊一场!”
他慢悠悠地,带着掌控全局的优越感,将祁同伟那里听来的“选址巧遇”、“混混作死”、“军队立威”的剧本复述了一遍,最后着重强调:“…军队审完,走个流程,人就会移交给市局。
明白了吗?到了咱们的地盘,事儿就好办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钟,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带着哭腔的狂喜:“真…真的?!哎呀我的侯局长!
您…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
原来是闹了个天大的乌龙!
吓死我了!多亏了您!多亏了您费心周旋啊!
改天!改天我一定亲自登门,重谢!重谢!
土特产…不!厚礼!绝对让您满意!”
听着王守财语无伦次的感激涕零和“厚礼”承诺,侯亮平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昨夜那点残留的阴霾彻底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重新膨胀的权力感和对王守财的轻蔑。
一个能被这种“乌龙”吓破胆的货色,也配跟他侯亮平谈合作?
“哼,瞧你那点胆子!”侯亮平嗤笑一声,声音带着十足的倨傲和不屑,仿佛昨夜那个焦躁不安的人不是他自己,
“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真惊动了军区又怎么样?
在汉东这块地界上,还没人敢不给我侯亮平面子!保你?小事一桩!”
“那是!那是!”王守财的声音充满了谄媚和劫后余生的庆幸,马屁拍得震天响,“我哪敢不相信您侯局长的能量!
别说汉东了,就是半个龙国,不也是您家老爷子一句话的事儿嘛!
有您在,我王守财心里就踏实!”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重新燃起的贪婪:“侯局长…那…那承包西山的事儿…您看…我们是不是…再想想办法?
这次保证做得更漂亮!
更不着痕迹!绝不给您添麻烦!”那唾手可得的金山银山,终究还是压倒了刚刚经历的恐惧。
侯亮平握着手机,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汉东城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和志在必得的贪婪。
阳光落在他脸上,却映照不出半分暖意。
“西山…”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当然要拿下。不过…这次,得换个玩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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