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村那口积压了不知多少年怨气与渴望的沸锅,终于被李宏伟彻底掀开了盖子。
山顶平房那扇老旧的木门,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杨凡正靠在堂屋那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上,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接连两晚的惊扰,如同钝刀子割肉,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神。
刚合眼,试图在晨光里寻回一丝破碎的安宁,屋外却骤然炸开了锅!
先是几声粗鲁的叫嚷,像石子投入死水,紧接着是七嘴八舌的嗡嗡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蛮横地穿透薄薄的墙壁,狠狠撞进他的耳膜。
“又来…”杨凡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深沉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闭了闭眼,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对侍立在一旁、同样神色紧绷的保镖道:“小陈,去…看看外面又闹什么幺蛾子。”
保镖小陈,一个身形精悍、目光锐利的年轻人,无声地点了下头。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门闩。
门刚开了一条缝,一股混杂着汗味、土腥气和强烈怨怒的人潮热浪便扑面而来!
小陈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外面具体情形,就被汹涌的人潮挤得向后踉跄一步!
门口不大的空地,早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塞得水泄不通。
一张张被山风和贫穷刻下沟壑的脸,此刻因激动和愤怒而扭曲涨红,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对财富的渴望和对“阻碍者”的憎恨。
李宏伟挤在最前面,几乎要顶到小陈的鼻尖,唾沫星子随着他激动的吼叫喷溅出来:“让开!让那老家伙出来!躲里面装什么死?!
让他出来给个说法!凭什么占着山头不让动?!
凭什么断我们全村人的财路?!
他清高了,我们活该穷死饿死吗?!”
“就是!占山为王的老地主!”
“只顾自己快活,不管别人死活!”
“让他滚出来!”
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无数根粗糙的手指隔着空气,狠狠戳向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要将其洞穿。
人群后面,几个刘华强手下混进来的混混,如同躲在阴影里的毒蛇,瞅准时机就嘶嘶吐信:
“看到没!还有专门伺候的小童儿呢!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
“这派头!这谱儿摆的!他能管咱们死活?做梦!”
“乡亲们!别被他这做派吓住了!冲进去跟他理论!”
“冲进去!”被煽动得失去理智的村民,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然躁动起来!几个壮实的后生红着眼,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冲!
小陈眼神骤然一冷!
他左脚猛地向后一蹬,稳住下盘,身形瞬间如同扎根的劲松。
面对扑来的莽汉,他不闪不避,双手闪电般探出,不是硬挡,而是巧妙地搭在对方推搡过来的手臂上,手腕一旋,一股柔韧却沛然难御的力道瞬间吐出!
那壮汉只觉得一股奇异的螺旋力量缠上胳膊,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带偏了方向,像是撞进了一团无形的棉花里,空有一身蛮力却无处着落,踉跄着歪向一边,差点带倒旁边的人。
另一个村民挥着锄头把砸来,小陈身体微侧,手掌贴着粗糙的木柄顺势一抹一卸,那锄头把便像砸在滑不留手的青石上,“呼”地一声偏斜开去,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他动作迅捷如电,身形在狭窄的门廊前极小范围地腾挪闪转,双手或拨或引,或按或卸,用的全是太极推手和擒拿中的巧劲,没有一拳一脚打向村民,却硬生生在汹涌的人潮前筑起一道无形的堤坝。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村民,如同撞上了一堵会移动的橡皮墙,空有满腔怒火,却寸步难进,反而被自己人的冲劲挤得东倒西歪。
混乱中,小陈绷紧神经,锐利的目光如同扫描仪,飞速掠过一张张激愤的面孔,耳朵则像雷达般捕捉着人群中纷杂的叫骂和议论。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耳中:
“…度假山庄建起来…躺着数钱…”
“…征地补偿…每家每户几十万…”
“…就那老顽固挡着…”
“…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心黑透了…”
“…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这些充满煽动性和诱惑力的词汇,配合着村民眼中那赤裸裸的、对财富的贪婪和对“阻碍者”的刻骨怨恨,迅速在小陈脑中拼凑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够了!”小陈猛地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奇特的穿透力,如同冷水浇头,让门口几个冲得最凶的村民动作一滞。
他趁着这短暂的间隙,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如同灵活的游鱼,“砰”地一声,用后背狠狠撞上木门,在无数道愤怒目光的聚焦下,闪电般退回了屋内,反手迅速将门闩插死!
隔绝了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屋内瞬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
小陈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村民激动时喷溅的唾沫星子,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咸腥气。
“大爷,”小陈喘匀了气,快步走到杨凡面前,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凝重,
“外面是山下莽村的村民,乌泱泱几十号人,情绪非常激动,被彻底煽动起来了。”
杨凡依旧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郁:“他们…要什么说法?”
小陈语速飞快,将自己听到的信息精炼汇报:“核心就是两条:第一,他们坚信只要您让出西山,开发商就会给巨额征地补偿款,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一大笔钱。
第二,西山开发成度假山庄后,会带动周边经济,他们可以在家门口做点小生意,彻底脱贫致富。
现在,他们认定是您一个人挡了全村几百口人的财路,把您当成了…仇人。”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补充道:“大爷,这绝不是什么自发行为!
我观察了,人群里有几个生面孔,眼神不正,一直在煽风点火,挑拨情绪!
这明显是有人在背后精心策划,故意散布这些极具诱惑力的假消息,利用村民对改善生活的渴望和对贫穷的恐惧,把矛头精准引向您!
目的只有一个——借这些村民的手,把您从这里逼走!”
杨凡按压太阳穴的手指停住了。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历经沧桑、看透世情的眼眸深处,此刻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了然。
疲惫的面容上,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浓浓讽刺的弧度。
“假消息…借刀杀人…”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如同磨砂般粗粝,“前几天才有个姓王的老板,带着一脸假笑,要买我这老窝…被我撵了出去。
这才几天?怪事就一桩接一桩…”
他不需要再说下去。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瞬间被一条名为“王守财”的线串了起来。
昨夜军队的“巧合”惊魂,今日村民的“自发”围堵…背后那只翻云覆雨的手,指向同一个贪婪的源头。
“唉…”杨凡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充满了对人心算计的疲惫和对底层百姓被轻易愚弄的悲悯。
他看向小陈,眼神异常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小陈,你记住!
外面这些人,说到底,不过是被别人画的大饼迷了眼,为了自己以为能抓住的那点利益在拼命。
他们不是坏人,只是…可怜人。是被别人当枪使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无论如何,你不能对他们出手!
绝对不能!一根手指头都不许动!
明白吗?
伤了一个,我们就真的说不清了,也正中那幕后黑手的下怀!”
小陈肃然挺直身体:“是!大爷!我明白!绝不会向村民动手!”
屋外的喧嚣并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叫骂声、拍门声、甚至有人开始用石头砸院墙,砰砰作响。
李宏伟那极具煽动性的声音穿透门板,异常刺耳:“老顽固!滚出来!今天不给个交代,我们就不走了!
砸了你这破窝!”群情汹涌,木门在持续的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随时会碎裂。
小陈看着那扇在冲击下颤抖的门板,听着外面越来越失控的声浪,眉头紧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问道:“大爷…情况有点失控。要不要…通知一下山下?
军队的营地,好像离得…不算太远?”他指的是周卫国旅撤离时在附近建立的临时前哨站。
那支钢铁洪流,是此刻唯一能瞬间平息这场混乱的力量。
杨凡的目光投向那扇在村民冲击下不断震动的木门,浑浊的眼眸深处,有挣扎,有厌恶,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原则在无声咆哮。
让军队来对付被蒙蔽的乡亲?
这念头本身就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耻辱。他枯瘦的手指在竹椅扶手上缓缓收紧,指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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