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的嘶鸣,如同两把锋利的剪刀,猝然撕裂了山顶喧嚣的声浪。
两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艰难地碾过崎岖的山路,停在了院墙外。
几名身着制服的民警迅速下车,看到眼前混乱的景象——几十号面红耳赤、手持锄头扁担甚至粗树干的村民,将那座孤零零的平房围得水泄不通,木门被撞得摇摇欲坠,土坯墙上布满新鲜的砸痕——都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干什么!
都干什么!
放下东西!
聚众闹事,想进局子喝茶吗?!”
为首的警官姓张,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步走到人群前。
他身后的民警迅速上前,试图将激动的人群隔开。
李宏伟正指挥着人撞门,被这突如其来的警察吓了一跳,动作僵住了。
人群的喧嚣也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低了下去,但那些充满怨恨和不甘的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警察同志!你们来得正好!”
李宏伟梗着脖子,抢先一步开口,试图占据“道理”高地,
“这老家伙占着山头不让开发,断我们全村人的活路!我们是来讨个公道的!”
“对!讨公道!”人群立刻跟着鼓噪起来。
张警官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张张激愤的脸,又看了看那扇伤痕累累的门和院墙,声音沉稳而带着压力:“讨公道?讨公道是用锄头砸门?
是用树干撞墙?这叫聚众扰乱治安,破坏他人财物!
够进去蹲几天的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前排几个冲得最凶的村民缩了缩脖子。
人群的躁动明显平息了一些。
张警官趁热打铁,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这座山,有地契,有名有姓,是人家合法居住的地方!不
是你们莽村的集体财产!
你们听来的那些什么补偿款、发大财的消息,有红头文件吗?
有政府公告吗?
什么都没有,就凭几句风言风语,就敢聚众闹事,冲击民宅?!”
他目光严厉地扫视全场:“念在你们是初犯,也是被人蒙蔽,这次口头警告,不予追究!
现在,立刻!马上!都给我散了!
各回各家!再敢聚在这里闹事,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带走!”
警察的威严和“法不责众”心理预期的破灭,让村民们的气焰彻底被压了下去。
他们互相看了看,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恨,像是到嘴的肥肉被硬生生夺走,却又无可奈何。
在李有田眼神的示意下,李宏伟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带着满腔的怨气和不平,挥了挥手:“走!都回去!”
人群如同退潮般,骂骂咧咧、一步三回头地沿着山路往下走,那冲天的怨气仿佛化作了实质的乌云,沉甸甸地笼罩在山道上。
看着人群渐渐远去,张警官才示意手下守着门口,自己上前敲了敲那扇饱经摧残的木门。
小陈警惕地从门缝里确认后,才打开门。
张警官走进堂屋,目光扫过屋内简单的陈设和站在一旁、脸色紧绷的小陈,最后落在靠坐在竹椅上、闭目揉着太阳穴的杨凡身上。
老人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奈。
“老人家,您没事吧?”张警官语气缓和了些。
杨凡睁开眼,微微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事,辛苦警察同志了。”
“唉,”张警官叹了口气,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您这是…怎么招惹上莽村这帮人了?
他们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难缠,认死理,还带着股子蛮劲。
这次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风,说您占着山头不让开发,害得他们发不了财,补偿款也拿不到,这不,就一股脑全冲您这儿来了。”
他顿了顿,看着杨凡沟壑纵横的脸,带着一丝劝解和无奈:“他们今天虽然闹得凶,但说到底,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人身伤害,我们也没法真抓人。
顶多就是口头警告驱散。
不过,看他们今天这架势,怨气不小,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
您只要报警,我们肯定第一时间到。
但…说句实在话,老同志,这地方…您怕是真住不安生了。
为了您自个儿清净和安全考虑,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吧?”
杨凡沉默了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指节更加苍白。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张警官微微欠身,声音低沉却清晰:“谢谢张警官,辛苦你们跑一趟。
我会…慎重考虑的。”
他亲自将张警官一行送到门口,看着警车闪着灯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院门重新关上,将山风也隔绝在外。
小陈看着杨凡伫立在门口、显得格外孤寂瘦削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忧虑,急声道:“大爷!警察的话您也听到了!
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次是口头警告,下次呢?下下次呢?
万一他们失去理智…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恳求:“保险起见,让我…让我跟山下那边打个招呼吧!
只要他们知道一点风声,派几个人在附近稍微露个面,形成一点威慑,这些村民绝对不敢再乱来!
您也能安生几天!”
“打招呼?”杨凡猛地转过身,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眼神锐利得惊人,疲惫的面容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跟谁打招呼?军队吗?”
他盯着小陈,一字一句,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对方心上:
“小陈,我最后再说一次。
军人,有军人的天职!
他们的血,只能为国而流!他们的枪,只能对准敌人!”
“我杨凡,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何德何能?
有什么资格,让国家宝贵的武装力量,为了我这点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去站岗放哨,去威慑自己的乡亲?!”
“这是对国家资源的亵渎!
是对军人荣誉的玷污!
更是对我父亲的侮辱!
他当年扛着枪打鬼子的时候,可没想过有一天他儿子会为了躲清净,动用军队吓唬老百姓!”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眼神如同冰封的湖面:
“这件事,到此为止!
谁也不许说!尤其是我那几个女儿!
我不想让她们担心,更不想让她们为了我这把老骨头,去动用她们不该动用的关系和力量!那是给国家添负担!”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小陈,加重了语气,带着最后的警告:
“如果你做不到守口如瓶,还想着联系山下…那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这座山。我这里,留不住你。”
小陈看着杨凡那张写满疲惫却无比刚毅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原则和深埋的骄傲,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敬佩交织着涌上心头。
他挺直身体,垂下眼帘,声音低沉而艰涩:“是…大爷。我明白了。
我…保证守口如瓶。”
夜,深了。
杨凡终于支撑不住,在竹椅上沉沉睡去,眉头却依旧紧锁,呼吸沉重而不安稳。
小陈守在旁边,听着窗外呼啸的山风,目光落在老人那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绷的侧脸上。
高风亮节…却如同孤峰绝壁,令人仰望,更令人心焦。
这才几天?连续的惊吓、愤怒、被围攻,老爷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脸色灰败得吓人。
再这样下去…小陈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他悄悄退到堂屋最远的角落,背对着沉睡的杨凡,如同做贼般,用身体挡住微弱的手机屏幕光。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拨通了一个加密的短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
一个低沉、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声音传来,正是周卫国旅的副旅长赵刚,也是那天跟随周卫国上山、亲耳聆听过雷霆训斥的军官之一。
“陈警卫?老爷子出什么事了?!”赵刚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警觉。
小陈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地将今天村民围攻、警察调解无力以及后续的巨大风险,简洁而清晰地汇报了一遍。
他特别强调了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和坚决反对军队介入的态度。
“什么?!那群刁民还敢蹬鼻子上脸?!
反了他们了!”电话那头,赵刚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老爷子没事吧?!我这就带人上去!
我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再动老爷子一根汗毛!”
“赵旅副!冷静!”
小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急切的恳求,“您忘了那天老爷子的话了吗?!
‘军人的肩膀扛的是国门,是山河!枪口该对准的是豺狼虎豹!’
您要是真带着部队荷枪实弹地上来,老爷子知道了…那后果…您想想周旅长!”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粗重的、压抑着怒火的喘息声传来。
小陈几乎能想象出赵刚此刻双目赤红、拳头紧握的样子。
足足过了十几秒,赵刚的声音才再次传来,那暴怒的火焰仿佛被强行按进了冰水里,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沉重:
“呼…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巨大的无奈和憋屈,“老爷子…老爷子说得对…是我们…冲动了。”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赵刚的声音变得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承诺:
“陈警卫,你做得对。
这件事,我知道了。
老爷子那边…辛苦你,务必照顾好他!
别让他再受惊扰!
外面的事…交给我。
我赵刚向你保证,一定会把这事儿‘办妥’!
用…符合老爷子原则的方式办妥!”
“至于老爷子那边…”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恳求,“你…先别告诉他。
一个字,都别提。”
小陈无声地点了点头,仿佛对方能看到:“明白。
您…小心行事。”
挂了电话,小陈如同虚脱般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后背全是冷汗。
他看着沉睡中依旧眉头紧锁的杨凡,心中五味杂陈。
山风呜咽着掠过屋顶,仿佛预示着更深的暗流,正在这沉沉的夜色下无声涌动。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