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部临时指挥所内，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
窗外，山峦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起伏，远处的探照灯光柱偶尔扫过，映出赵刚副旅长那张线条刚硬、此刻却眉头深锁的脸。
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虎，在铺着作战地图的桌前来回踱步，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桌上，那部加密的红色电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不敢直视。
小陈的汇报言犹在耳——愤怒的村民，摇摇欲坠的木门，老爷子疲惫而固执的面容，还有那句如同军令般不容置疑的警告：“绝不能动用军队！”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赵刚心上。
上一次，周旅长和他带着满腔敬意和一丝私心，擅自调动部队上山“护卫”，结果是什么？
杨锐司令在电话那头如同做错事的孩子般被老爷子雷霆震怒！
周旅长和自己更是被训得灵魂出窍，差点军装不保！
那份深入骨髓的敬畏和恐惧，至今想起来都让他后脊发凉。
“再来一次…”赵刚停下脚步，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别说杨司令饶不了我，老爷子那关…就是天堑！”他太清楚杨锐司令对老爷子的感情和敬畏了。
自己这点前程，在杨司令眼里，恐怕真比不上老爷子皱一下眉头。
军衔？前途？杨司令一句话的事儿！
不能暴露！绝不能暴露是军队在背后干预！
老爷子那双洞穿世情的眼睛，容不得半点沙子。
可那群被煽动起来的莽村刁民…放任不管？
赵刚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些挥舞着锄头、眼神赤红的村民冲向平房的景象，老爷子那单薄的身影在狂潮中孤立无援…他猛地闭上眼睛，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怎么办？怎么办？！
他焦躁地抓起军帽，又狠狠摔在桌上。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上挂着的京海市及周边区域的大比例尺军用地图。
青华区…西山…莽村…驻训基地…他的视线在这几个点上来回逡巡，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在重重限制中撕开一道缝隙。
突然，他的目光钉在地图上西山与旅部驻训基地之间的某个空白区域，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
驱散村民需要什么？需要名正言顺的执法力量！而谁最合适？
又能让老爷子察觉不到军队的干预？
有了！
赵刚眼中精光爆射，猛地转身，大步走到那部红色加密电话前。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剧烈的心跳，拿起听筒，手指沉稳而有力地拨通了一个特殊的号码——省公安厅厅长专线。
省公安厅，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汉东璀璨的夜景，祁同伟正埋首于一份厚厚的卷宗，眉头微蹙。办公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突然，办公桌上一部样式古朴、颜色深沉的黑色座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铃声短促而尖锐，带着一种迥异于普通电话的穿透力。
祁同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这部座机…是内部保密专线，直通省厅核心部门及上级机关，极少响起。
他放下笔，神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迅速拿起听筒，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喂？省厅祁同伟。请问您哪位？此专线仅用于工作联络。”
听筒里传来一个低沉、干脆、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声音，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报上身份：“祁厅长，我这里是龙国陆军第211合成旅，旅部参谋，赵刚。”
“211旅？！”祁同伟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下意识地挺得笔直！
一股无形的压力透过电线瞬间笼罩下来。
211旅！那是驻扎在汉东的绝对主力王牌！
是令行禁止的铁拳！军区大佬的直属力量！
他们怎么会直接打这个电话？
“赵参谋您好！”祁同伟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一个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恭敬和谨慎，“请问有什么指示？
省厅上下，一定全力配合贵部工作！”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猜测着对方突然来电的缘由，演习？
安保？还是…出了什么惊天大案？
电话那头的赵刚，语气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指示谈不上。
祁厅长，是这样。我们旅近期在青华区东南方向，靠近西山一带，组织了一次高强度的夜间对抗演练和山地适应性拉练。”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不过…最近几天，演练区域外围，特别是西山附近，出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因素。
据我们外围警戒哨观察，频繁有不明身份的村民大规模聚集，情绪激动，喧哗吵闹，甚至伴有破坏性的举动。
噪音极大，严重干扰了我们夜间精密仪器的调试和部队的静默机动。
白天也影响了山地复杂环境下的战术协同训练。”
祁同伟听得一愣，眉头微蹙：“青华区东南…靠近西山？
赵参谋，我记得贵部的主驻训场，是在青华区正南方向，距离西山有十几公里吧？
那边的村民聚集…怎么会影响到贵部的训练呢？”他心中疑惑，这距离似乎有点牵强。
电话那头沉默了。这短暂的空白，让祁同伟的心猛地一跳！
一种官场老狐狸特有的敏锐直觉瞬间攫住了他！
影响训练？距离不对？211旅的参谋亲自打保密专线…就为了这点“噪音”？
电光火石间，祁同伟的思维如同高速运转的齿轮，瞬间咬合！
西山！那个前几天夜里闹出巨大动静、连军队都“碰巧”大规模出动的地方！
那个让侯亮平都讳莫如深、让王守财吓破了胆的老头子所在的地方！
一个大胆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根本不是什么噪音干扰！
是西山那位身份神秘、能让军区大佬深夜雷霆震怒的“老爷子”！
他的清净被那群不知死活的村民搅扰了！
而这位老爷子，显然不想、或者不便亲自出面，甚至不愿暴露自己的存在！
所以，才通过211旅这条线，用“影响训练”这种冠冕堂皇却无懈可击的理由，向警方施压！
能让211旅甘愿当传声筒…这得是何等通天的人物？！
巨大的震撼过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直达天听的机会！
就摆在他祁同伟面前！
“哦——！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祁同伟的声音瞬间充满了恍然大悟的激动和十二分的热情，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急切，仿佛刚才的疑问从未存在过，
“赵参谋您放心！这绝对是我们地方治安工作的重大疏漏！
影响部队训练，这还了得？这是破坏国防建设的大问题！”
他拍着胸脯，声音斩钉截铁：
“我代表省公安厅，向贵部郑重承诺！立刻！马上！
责成京海市公安局，不，我亲自督办！对西山及周边区域，进行治安专项整治！
严厉打击非法聚集、扰乱公共秩序行为！坚决肃清一切干扰部队正常训练的不安定因素！
保证还贵部一个绝对清净、安全的训练环境！请首长放心！
我们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办得妥妥当当！”
“嗯。
有劳祁厅长了。”赵刚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流程性事务，随即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
祁同伟却依旧保持着接听的姿势，足足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放下。
他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上，胸口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名为野心的灼灼光芒！
他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声音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急迫：
“给我接京海市局！立刻！马上！
让王局跑步到我办公室来！
有紧急任务！最高优先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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