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反贪局灯火通明，空气却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侯亮平的命令像一道冰冷的铁闸落下，陆亦可、林华华等人只能硬着头皮，带领技术团队一头扎进京州商业银行提供的海量数据流中。
目标明确：深挖预备干部学院汉东分院和静心园疗养院的所有资金往来，寻找任何可能的“异常”或“关联”。
“所有操作，严格保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对外透露半个字！”侯亮平在进入数据分析室前，再次厉声重申，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深知，冻结账户已是惊天动地，若再查不出“实锤”，他将彻底无法收场。
保密，是为了争取时间，也是为了制造突然袭击的“战果”。
他自己则坐镇在反贪局灯火通明的大厅里。
新任的京州商业银行行长被暂时“请”到了旁边的问询室。
侯亮平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踱步进去，关上了门。
“行长，坐。别紧张。”
侯亮平脸上挂着一种假惺惺的“平和”，在行长对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就是想跟你聊聊，银行工作也不容易，对吧？
尤其像京州商业银行这样的大行，资金流水巨大，责任也重……有时候，难免会有些……身不由己的操作？”
行长靠在椅背上，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疲惫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仿佛没听见侯亮平的试探。
几个小时前在银行的遭遇，让他彻底看清了眼前这位反贪局长的本质——
一个为了私欲和报复可以不择手段的疯子。
侯亮平见对方不接茬，也不气馁，自顾自地“分析”起来：
“你看，干部学院，那是培养未来栋梁的地方，按理说资金使用应该最透明、最规范。
可偏偏有人举报，说里面猫腻大得很！还有静心园，一个疗养院，一年五十万养着一个退休老头？
钱从哪来的？经得起查吗？行长你经手这些资金，难道就没发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某些不合常理的转账？某些来源可疑的大额进账？”
他循循善诱，试图引导行长说出他想要的“线索”，哪怕只是含糊其辞的暗示。
行长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侯亮平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让侯亮平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侯局长，我经手的每一笔业务，都符合银行操作规范和监管要求。
至于你说的‘不对劲’，我从未发现。
倒是你……”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弧度，
“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才真正是‘不对劲’。
我劝你，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否则……你会有大麻烦的。”
“大麻烦？”
侯亮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凑近桌子，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混合着亢奋和癫狂的笑容，
“行长啊行长，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有你说的那种‘大麻烦’！可惜啊，你看看我现在，好得很！非常好！”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问询室里来回踱步，挥舞着手臂：
“麻烦？麻烦是给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准备的！我方亮平行得正坐得直，一心为公！
我怕什么麻烦？我巴不得麻烦来找我！越大越好！那样才能证明，我侯亮平正在捅一个真正的马蜂窝！正在挖一条深藏的大蛀虫！”
他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自我催眠般的狂热。
行长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言语，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入定。
那无声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讽刺意味。
时间在压抑和焦灼中一分一秒流逝。
墙上的挂钟指针，悄然滑过了下午，逼近深夜。
侯亮平心中的那团火，在行长油盐不进的沉默和调查室毫无进展的压抑中，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焦躁所取代。
他开始频繁地看向门口，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越来越快，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打破了反贪局深夜的沉寂！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侯亮平瞳孔骤然收缩——李达康！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侯亮平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李书记，这么晚了……”
“侯亮平！”电话那头，李达康的声音如同压抑着雷霆的火山，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你到底想干什么？！谁给你的权力封锁京州商业银行？！谁给你的权力抓银行行长？！
谁给你的权力冻结干部学院和疗养院的账户？！”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侯亮平的神经上！消息还是泄露出去了！
他强作镇定，试图用“大义”抵挡：“李书记，您听我解释！我们有重大线索！
接到可靠举报，涉及干部学院和静养院的资金存在严重问题，可能关联重大腐败！情况紧急，为了防止资金转移，我们才依法……”
“依法？侯亮平！李达康厉声打断他，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跟我谈依法？！你手里那张自己签名的空白纸叫法吗？！
你擅自调动警力冲击银行、扣押行长叫法吗？京州商业银行是市属重要金融机构，承担着支持地方经济、服务民生的重要使命！不是你的私人刑场！更不是你用来打击报复的工具！立刻！
马上！解除冻结！释放行长！带着你的人，滚出银行！”
李达康的怒火隔着电话线都能灼伤人，言语间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侯亮平的心猛地往下沉，但他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只能硬顶，一边对着电话继续周旋，试图用“正在取得突破”来拖延时间，一边焦急地用眼神示意守在问询室门口的陆亦可，让她去催问调查进展！
“李书记，请您相信反贪局的专业判断！我们正在紧张工作，已经取得了关键性进展！很快就能向您汇报……”侯亮平语速飞快，额头青筋暴起。“
进展？侯亮平，你的话，我现在一个字都不信！”李达康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告诉你，你必须为今晚发生的一切负全部责任！所有后果，由你一力承担！现在，立刻执行我的命令！”
就在李达康下达最后通牒，侯亮平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大脑飞速运转寻找托词之际——
“砰！”
问询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林华华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得变了调：
“侯局！找到了！找到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天籁！瞬间点燃了侯亮平眼中即将熄灭的火焰！
他顾不得电话那头的李达康，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华华，声音因极致的渴望而嘶哑：
“说！找到什么了？！”
林华华冲到侯亮平面前，将那份文件重重拍在桌子上，手指颤抖地指着上面一条加粗标红的转账记录，声音带着发现惊天秘密的颤抖：
“疗养院！静心园疗养院的运营账户！在……在丁义珍外逃前一个月！收到过一笔从境外离岸公司转入的款项！金额三百万！备注是‘特殊服务咨询费’！虽然经过了好几层空壳公司转手，但技术科追查源头，最终指向……指向丁义珍实际控制的一个影子公司！”
轰——！
这个消息，如同在侯亮平脑海中引爆了一颗核弹！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焦虑、压力和恐惧！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眩晕！
丁义珍！那个外逃的巨贪！他的脏钱，竟然流入了静心园疗养院！
流向了方学明享受的那座顶级疗养院！
“证据！铁证如山！哈哈哈哈！”侯亮平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一种“天命在我”的癫狂！他再也顾不上电话，对着话筒语无伦次地吼道：
“李书记！你听到了吗？！证据！丁义珍的证据！疗养院跑不了！方学明也跑不了！一个都跑不了！！！”
他甚至没听清李达康在电话那头又惊又怒的呵斥，直接狠狠按下了挂断键！手机被他随手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一把抓起林华华带来的那份文件，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条转账记录，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藏！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好！好！好！干得漂亮！华华！立大功了！”
侯亮平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狰狞的狂喜，他看向依旧闭目沉默的行长，又看向门口闻声赶来的陆亦可等人，声音因亢奋而响彻整个楼层：
“看到了吗？！这就是铁证！丁义珍的脏钱进了疗养院！
疗养院养着方学明！这条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看谁还敢说我们师出无名！谁敢说我们打击报复！方学明？我看你这次还怎么装清高！怎么躲？！”
他挥舞着那份薄薄的纸，如同挥舞着胜利的旗帜。
“一个！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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