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园疗养院那两扇厚重的黑漆雕花大门紧闭着,
将门外的喧嚣与门内的静谧截然分开。
门口站着四名安保人员,并非普通保安制服,而是笔挺的深色作训服,肩章样式特殊,眼神锐利如鹰,
身姿挺拔如松,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精悍。他们像四尊沉默的门神,挡在侯亮平和他的反贪局车队前。
侯亮平推开车门,带着一身戾气下车。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但那铁青的脸色和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怒火。
他径直走向大门,脚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开门。”
侯亮平声音冰冷,对着为首那名面容刚毅、眼神沉稳的安保队长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省反贪局侯亮平,执行公务,找方学明配合调查。”
安保队长目光扫过证件,没有任何多余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带着一种制度化的疏离:
“侯局长,您好。这里是国家级疗养院,有严格的出入管理制度。方老正在休息,不便打扰。
您需要预约,或者…通过疗养院内部管理渠道联系确认。”
他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挂着的、带有加密频道的黑色对讲机上。
“预约?内部渠道?”
侯亮平嗤笑一声,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反贪局办案,还要跟你们疗养院预约?笑话!”他强压火气,拿出手机,拨通了静心园管理办公室的号码,
语气强硬:“我是侯亮平!让你们院长立刻联系方学明,就说反贪局请他‘协助调查’,马上到门口来!”
电话那头传来院长客气但公式化的回应:“侯局长,实在抱歉。方老的身份比较特殊,
他的行程和会客,需要他本人或其随行人员确认。我们刚刚已经联系过苏秘书,
他明确表示方老正在授课,无暇会客,更不会配合任何无程序、无依据的调查。请您理解。”
“理解?!”
侯亮平最后一丝耐心被彻底磨断,他对着话筒低吼,“好!好得很!”他狠狠挂断电话,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一个小小的疗养院,从上到下都敢给他闭门羹吃!他侯亮平在汉东,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赵东来!”
他再次拨通电话,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我!侯亮平!立刻给我调一队民警到静心园!要快!
带上警械!这里有人阻挠执法!”他刻意加重了“阻挠执法”四个字。
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疗养院外围的宁静。几辆蓝白涂装的警车呼啸而至,在反贪局车队旁停下
十多名民警迅速下车,手持警棍和盾牌,在赵东来的指挥下,快速在疗养院大门前列队,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民警们看着眼前紧闭的森严大门和那四名气场不凡的安保,又看看脸色铁青的侯局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紧张地握紧手中的警棍。
就在这紧张对峙的时刻,一辆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来,拐向疗养院大门。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拦住它!”侯亮平眼尖,一眼认出那是方学明的车!他像看到了猎物,猛地挥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亢奋和狠厉。
两名民警下意识地上前,试图阻拦。黑色轿车却只是略微减速,车窗降下,露出小苏冷峻的侧脸。
他目光如电,扫了一眼拦路的民警和门口如临大敌的阵仗,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对着安保队长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安保队长立刻会意,对着加密对讲机低语一句。沉重的黑漆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黑色轿车在民警错愕的目光中,无视阻拦,径直驶入大门。
侯亮平眼睁睁看着车子消失在绿树掩映的深处,感觉脸上又被狠狠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怒火彻底吞噬了理智。
“跟进去!”他咆哮着,带头就要往里冲。
“侯局!请止步!”安保队长再次横身挡住,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没有许可,任何人不得擅闯!”
“滚开!”侯亮平彻底撕破了脸,伸手就要推开安保队长。
就在此时,那辆驶入不远的黑色轿车却在林荫道旁停了下来。后车门打开,方学明拄着一根普通的手杖,在小苏的护卫下,缓缓走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门口对峙的混乱场面,眉头微蹙,步履沉稳地走了过来。
小苏紧随其后,眼神锐利地扫视全场,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却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
疗养院的院长也闻讯小跑着出来,看到方学明,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方老,您回来了!没事没事,一点小误会,咱们这里是国家级疗养院,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来的!”
这话明显是说给侯亮平听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阿猫阿狗”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侯亮平敏感的神经上!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排开挡在身前的民警和安保队长(对方在他冲力下只是微微侧身),几步冲到方学明面前,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方学明!”侯亮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他不再用任何敬称,“你架子够大啊!请都请不动!”
他刷地一下,从怀里掏出那个崭新的文件夹,打开,将里面那份签着季昌明名字、调查事项却一片空白的“协助函”几乎戳到方学明眼前,
“看清楚!省检察院的正式手续!现在,请你这位‘老人家’,跟我们回反贪局接受调查!配合我们工作!”
方学明神色平静,甚至没有去看那份几乎贴到鼻尖的文件。
他微微抬手,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指,轻轻拈住了那张纸的边缘,从侯亮平激动的指间抽了出来。
他戴上老花镜,就着午后明亮的光线,仔细地、一栏一栏地看着。
目光在季昌明的签名上停留片刻,又扫过那大片刺眼的空白。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方学明抬起头,摘下老花镜,目光直视侯亮平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沉静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侯局长。你这手续,不对。”
“不对?”侯亮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火瞬间冲垮了堤坝,“白纸黑字!省检察院的大印!
季昌明检察长的亲笔签名!你跟我说不对?!老东西,少在这跟我倚老卖……”
“动手!带他走!”
侯亮平彻底失去了理智,积压的怒火和羞辱急需一个发泄口!
他不再废话,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的手下和民警吼道!
同时,他自己更是被狂怒支配,一步上前,右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抓向方学明略显单薄的左臂!他要亲手把这个藐视他权威的老家伙拖上车!
“老师!”小苏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就在侯亮平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方学明衣袖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猛地插到两人中间!
小苏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拔枪、上膛、前指,一气呵成!
冰冷的枪口带着金属特有的硝烟味,如同毒蛇的信子,
瞬间顶在了侯亮平的右侧太阳穴上!那巨大的力量撞得侯亮平脑袋猛地一偏!
“咔嚓!”
92式手枪套筒拉动保险的金属刮擦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退后!都给我退后!!”小苏的怒吼如同狮啸,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冰冷的杀意,
瞬间镇住了所有蠢蠢欲动的人!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侯亮平近在咫尺、因惊骇而瞬间失血的脸,枪口纹丝不动,食指紧扣在扳机护圈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冲上前的反贪局人员和手持警棍的民警们,
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全都僵在了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他们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顶在自家局长的太阳穴上,看着小苏那如同择人而噬的凶狠眼神,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有人下意识地松开了警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侯亮平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太阳穴被坚硬冰冷的枪口顶得生疼,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枪口传来的、小苏因为极度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脉搏跳动!
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鬓角的汗珠滚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却连眨眼都不敢!
“举…举手…退后!”
侯亮平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松开抓住方学明衣袖的手(其实并未真正抓住),双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向上举起。
民警和反贪局人员如梦初醒,如蒙大赦般,慌忙地向后退去,拉开距离,留下侯亮平独自一人僵立在枪口之下。
方学明被小苏用身体牢牢护在身后,毫发无伤。
小苏没有看退开的人群,他保持着顶枪的姿势,左手极其迅捷地从内袋掏出一部样式特殊、带有加密天线的黑色卫星电话。他只用单手,拇指划过屏幕,快速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动态密码,然后将电话举到耳边。
电话几乎是瞬间接通。
“首长!”小苏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凝重和急促,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空气中,“汉东静心园疗养院发生紧急情况!
侯亮平率众强闯,意图武力带走方老!我被迫拔枪控制局面!现场有武装民警对峙!请求指示!”
“首长”二字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
现场所有人,包括那些民警,心头都是剧震!能配专职警卫、能让警卫直呼“首长”汇报的,这方学明到底是什么来头?!
侯亮平更是瞳孔骤缩,顶在太阳穴上的枪口似乎更冰冷了几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猜测瞬间闪过脑海!
小苏对着电话低声快速汇报了几句,大部分内容出于保密原则模糊不清,只隐约听到“手续伪造”、“滥用职权”、
“威胁人身安全”等字眼。他最后说了一句:“明白!坚守岗位!等待命令!”便挂断了电话。
他重新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侯亮平身上,枪口依旧死死顶住,眼神冰冷如刀。现场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肃杀。民警们面面相觑,握警棍的手心全是汗。
陆亦可等人脸色煞白,慌忙掏出手机,开始疯狂地拨打电话求援,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
侯亮平高举着双手,身体僵硬如木雕,只有额角的冷汗在无声滑落。他大脑飞速运转,
试图从“首长”二字中拼凑出方学明身份的一鳞半爪,但巨大的恐惧和太阳穴上冰凉的死亡触感,让他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汗水已经浸透了侯亮平的衬衫领口。
就在这令人崩溃的死寂持续了大约三分钟时——
“嗡嗡嗡……嗡嗡嗡……”
一阵清晰而单调的手机震动声,突兀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声音的来源,是侯亮平自己西装裤口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侯亮平身上!
小苏的眼神锐利如鹰,他握着枪的手臂稳如磐石,枪口微微下压半寸,
声音如同寒冰碎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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