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初,天元宗内门山前的石壁上,悬挂着一卷金字玉榜。
那是宗门最为瞩目的榜册之一:
【岁末外门晋升大考名录】
一年一度,整宗弟子皆动,外门弟子跃阶求进,杂役弟子破身转命,皆以此为界。
一旦入榜,便有一线成名机会;
若能胜出,则有望踏入真正修途,正式成为宗门之人,不再受人驱使、身份卑贱。
……
榜下人声鼎沸。
“这回居然开了‘杂役补录’一栏?我没看错吧?”
“天呐,这可是外门考核啊,杂役居然能直接入名录?”
“往年哪怕破例,也要提前请示长老,谁这回走通路了?”
在一众弟子诧异之际,有人已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杂役补列名录·其一——林烨】
短短一行,却像一道冷风吹穿整座采灵峰。
赵魁惊得张大了嘴:“林烨?他不是上次连灵根测试都被轰下来的吗?”
有人哂笑:“这是不是哪位执事走眼了?”
“他连外门考核都参加了,我们外门弟子算什么?”
但也有人沉吟不语,想起前些时日那场杂役对抗中的身影,眉头轻皱:
“他,是靠自己打上去的。”
……
消息传回采灵峰。
林烨刚完成灵草清理,从雾林中归来。
有弟子半讥半讶地递来一张拓印榜单:“你上榜了。杂役入选第一人,可喜可贺啊。”
林烨接过一看,只轻轻“嗯”了一声,将榜单叠好收起,没有多言。
送榜之人走后,洞外风起,山林簌簌作响。
他站在落石洞前,仰头望着采灵峰之外遥远的主宗山门。
那里,灵光如云,峰道巍然。
十年前,他不过是山下一个扛水少年;
而如今,他的名字,第一次被贴在了那扇“未曾为他而开”的门上。
林烨眼神如水,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在心中,轻轻念了一句:
“原来……门,已经开了。”
不是为我。
但我,正走近它。
他转身入洞,轻轻落下石门。
三日闭关,始于今夜。
落石洞前,云起雾沉。
林烨正整理药包与灵石,一块块摆入洞内,用作闭关时静养灵识之用。
石阶之上,忽有足音传来。
那步伐极轻,落叶不惊,气息不显,若非林烨灵识铺出,几乎难以察觉。
他并不回头,只轻声问:
“苏执事?”
“嗯。”
苏潜收起折扇,负手立于洞前,目光淡淡打量着他背影。
“你已经知道自己上榜了。”
“知道。”
“知道就好。”苏潜声音仍旧平淡,“你以任务积绩入榜,规矩未破。此事我无需干涉,只来问一句——你准备走到哪一步?”
林烨沉默了片刻,答道:
“我不知宗门的门,有多深多远。”
“但我知,我来时脚下的路,是从石台一步步扫出来的。”
苏潜微微挑眉,语气略轻:
“你不是来抢机会的?”
林烨摇头:“不是。”
“也不是为谁证明什么?”
“不。”
“那你来,是为——”
林烨回身,双目清澈,语气温淡却有锋意:
“我是为破一层而来。”
苏潜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神色。
他沉吟片刻,忽然笑了笑,轻声道:
“你这人……不像山下来的。”
林烨没回,只轻轻一礼:“谢执事关照。”
苏潜转身而去,脚步不快,边走边轻声喃喃:
“不是来求道的,也不是来得道的……”
“他是……自己走着开道来的。”
山风掠过,吹动林中枝叶。
林烨站在洞前许久,然后轻轻关上石门,掐诀布灵,引入静息之阵。
三日闭关,始于此刻。
此后风雷动,皆不扰心。
石门轻阖,落石洞内重新归于寂静。
林烨盘坐于蒲团之上,洞中未燃灯火,只有一块引息灵石缓缓发出淡青光辉,照在他清瘦的面容上。
呼吸平稳,灵识渐收,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是他第一次,以完整心境踏入闭关。
不是为冲境,不是为疗伤,更不是为临战准备。
而是——为“归一”。
他闭上眼,将识海铺展开来,那些在杂役试中曾触及过的破绽、错位、闪避与压制,皆逐一浮现在心海之中。
张晟那一拳、袁池那一绕、孙乾那一撞、黄纪那一声怒喝……
拳未至,识先动;步未出,意已行。
这些招式,他并未学过,但在生死一念中**“看懂了”**。
而现在,他要做的,是让这些“被动领悟”,化为“主动锻造”。
……
灵识如丝,从眉心徐徐流下,绕心而过,经肺、过肾,缓缓沉至丹田。
在气感境中,灵识如水,能观能听,却未成形。唯有气与形交织,方可初步控识入式。
林烨不急,只反复游走每一脉络,校正每一次气流断点,以战场之感修炼气内之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右手忽然抬起,轻轻一划。
空气中,那一指划出一道清晰的灵动轨迹——像是残影,却又像是早已存在的**“意识投影”。**
他一怔。
再试第二次。
这一指,起于肩,落于腕;灵气随动,轨迹稳固如线,未有丝毫波动。
他心中微动。
“形未出,气先落;气未决,意先成。”
他在这三日中,未曾突破境界,却在**“意气合一”的灵识运转法**上,走出关键一步。
那不是术法。
那是自己的步法、自己的气线、自己的识流——自己的战斗方式。
林烨之式,已成于雏。
……
洞中灵光微散,他缓缓睁眼,目光沉静,心意澄澈。
丹田气旋无增无减,修为未升半层,但他知道:
此刻的他,已与三日前判若两人。
外修易,内修难。
气之上境者,未必胜;
意之有根者,才可为基。
他低声道:
“三日已毕,风……应动。”
他起身,走至洞口,推开石门。
山风涌入,一如昔日。只是那一刻,他站在风中,却感到:
——这风,不再掠我。
而是:绕我、随我,候我前行。
夜已深。
采灵峰上空,月色清寒,落石洞中依旧寂然无声。
林烨静坐于洞内,气息如常,却未再入定。
三日闭关已满,他本意只是整合战中所得,却未曾想到,识海之内竟自生一丝**“形之意动”**。
不是法术,不是术诀,更不像某种流派传承。
而是他在一次次战斗中形成的呼吸与步伐、目光与意念、掌势与识线的交织轨迹——一种,未被命名的“自己”。
他知道,这是修行中最难得的一步:
从借力修行,到自生修意。
……
忽然,怀中玉简微微震动。
林烨睁眼,一缕淡金色的灵光自简中溢出,不刺眼,却沉沉如星,缓缓飘浮于空中,落入他识海。
这一次,他未主动注入灵识,却被玉简“引动”。
识海之中,一行行光字浮现,如刀刻石碑,字字有力:
“识海成流,流中见形;形既为意,意成则动。”
“行中不形,故无迹;意中自定,方有式。”
“形为心桥,意为道径。识随形落,法由心出。”
林烨屏息凝神,反复默诵,心中忽然一震:
——残页所言,竟与他三日所悟之路,自然契合!
他明白了。
他所感的“轨迹”,不是术法,也不是步法,而是**“识海中投影出的意识动线”**。
他可以提前“知道”对手将出招;
他可以“看出”敌人起势破绽;
不是因为他眼力好、反应快——
而是因为他的“灵识”,已经在战斗中,投射出了敌人的意图之形。
这不是神通。
这是识与形的天然融合,是他这一路靠自己走出来的灵识感知体系的雏形。
他低声呢喃:
“识既生形,形亦化意。”
“那我所走之路……可称之为——意形之识。”
……
玉简上的光芒渐渐隐去,识海归于平静。
林烨缓缓抬头,目光平静,眸中却有一道清光微微浮动。
不是灵光,而是——自识所化的“战意投影”。
他轻轻闭上眼,默默拈出指势,一招虚落。
空气中,一道清晰的灵线轨迹,宛如行云流水般划出“虚中带实、空中带引”的一式身影。
没有灵气波动,却带出一种“形已动、意未散”的沉静张力。
识海之式,初成。
……
他睁眼,看着那还未彻底散去的轨迹,轻声说道:
“好。”
天元宗主峰下,今日比平时更热闹。
外门年度大考即将开启,三千余名弟子齐聚考核广场,石阶两旁,人声鼎沸,百峰各色弟子云集。
此番考核,既为升迁之阶,又是资源重新分配的契机。外门执事数位亲临主场,长老殿更有两人暗中观望,气氛不亚于一场内战。
考核榜已立于高台之下,金字玉铭清晰标列入选名单。
榜单中央赫然刻着四字古训:
“择者入门。”
榜下众人或仰望,或私议,或忿忿不平。
而在榜单最下方,那一列“杂役补录”之中,只有寥寥三人名列。
第一名:林烨。
“这就是那个‘林烨’?”
“他真敢来?”
“我看他能走几轮。”
“他就是那场‘杂役争锋’的胜者?我看那也不过是下层人的小打小闹罢了。”
……
一片嘈杂中,一人静静穿过人群。
青衣素带,眉目温和,步履如常,仿佛只是来走一趟药圃送药。
林烨站在榜前,抬头望着那四个字。
“择者入门。”
他心中没有波澜,却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
“我不是等门开的人。”
“我是……来争入者。”
他从怀中取出身份玉牌,递交给守榜弟子,动作无声。
远处观礼台上,苏潜执事手持玉笔,未看别人,只在林烨走至石台那一刻,于玉简上一笔轻点:
“已至。”
旁边一名女执事蹙眉:“你真看好他?”
苏潜没回,只淡淡道:
“从他踏出第一步那日起,这局就不是‘看好’与否的问题了。”
“而是——谁先意识到,他已经在路上。”
……
风起,云动。
新一轮考核将启,旧制即将重排。
林烨站在台下,不争言、不看人,只望着那石碑上一笔一划的古训,眼神宁静却无比坚定。
择者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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