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宗外门执事堂,今日清晨人声稍杂。
这并不是什么重大日子,只是每月一次的杂役转门申请开放日——允许宗门内部分表现良好的杂役弟子,前来申请测试灵根与修为,若通过,得以破格入外门,名正言顺成为真正弟子。
多数人来不过是走个形式。
可今日,却出现了一个让不少人微怔的名字。
——林烨。
“你说谁?那个林烨?”
“就是那个……修炼走火、还闹出笑话的?”
“哼,也敢来申请?”
议论声四起,视线悄悄汇聚在执事堂一侧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衣少年身上。
林烨安静地站着,面容清瘦,眉眼不扬,也不答话。
他没有喊话,没有辩解,只是递上记录木牌,行礼低头:
“弟子林烨,申请转入外门,望测灵根定级。”
执事抬眼扫他一眼,语气冷淡:“你?你连炼气都未入,还想……”
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
他眉头轻动。
身旁的修士低声提醒:“林烨已于近日测试,有灵气波动,疑似气感初开。”
“嗯?”执事皱眉,“你气感已通?”
林烨点头,不喜不忧,只道:“是。”
那执事冷哼一声:“那便测。”
他转身唤人抬出一块灵根测试石——通体灰白,上刻繁密五行阵纹,感应者灵脉共鸣,显现颜色与强度,以判灵根等级。
林烨上前,将掌心轻轻覆于石上。
片刻之后,测试石微微亮起。
——是光。
却是浑浊的白色,光晕不稳,纹路模糊不清,五行元素杂乱无章。
执事冷笑,缓缓吐出一句话:
“三属性混杂,灵感迟钝,灵根断层——劣灵根无疑。”
话音未落,堂下一片轻笑。
“我就说了吧,这人能修到气感纯属撞运气。”
“灵根都不全,真以为谁都能当修士?”
“劣根也配修仙?就算入外门,怕是连‘开功诀’都炼不出。”
赵魁在人群中,笑得最欢。
而在堂上的执事,却已转过头,不再看他,只淡淡说道:
“林烨,申请驳回。你灵根之劣,注定止步于此,回去吧。”
林烨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测试石上的光缓缓熄灭。
他没有争辩,没有低头,神情依旧平静。
可他的右手,却不动声色地从衣袖中,缓缓收回,轻轻握拳——掌心的灵识细流,在方才测试时悄然涌动,却未激起测试石丝毫反应。
那一瞬,他便明白了:
这个测试,看不到他的“灵识”。
更不会理解他的修行之路。
他转身,拱手行礼,沉声道:
“弟子明白。”
转身离开时,他的背影如夜色中一棵清瘦的树,风吹不倒,雨打不折。
他走得很慢,却一步一息,不曾动摇。
……
就在他身后,执事中一位年长者目光微闪,低声喃喃:
“这孩子……识意如此清明,怎会是劣根之体?”
“莫非……那路,又有人走了?”
但他没说出口,只是摇头,转身随风而去。
申请失败的消息,不过半日,便传遍了采灵峰。
“你听说了没?林烨去执事堂申请入外门,被测出是劣灵根,当场给轰下来了。”
“我就说他最近有点飘了,什么灵草识别、任务完成得好,还真当自己是块料了?”
“结果还不是劣根?哄笑话呢!”
在灵草库前,在药圃中,在灵兽喂养台旁,到处都是关于林烨的轻语与讥笑。
有的故意当着他面讲,有的背后指点;有的甚至只是笑笑,便足够让人察觉到——这个少年,已经成了“失败者”标签下的活靶子。
赵魁更是在灵田当众冷笑:“我劝你早点歇歇,别一天天做梦。种好药草比你修炼可实在多了。”
林烨没有说话,只是拿着竹刀,低头一刀刀清理泥土里的杂草根须。
他的指尖已经开始灵识牵引,哪怕在这片薄灵区域,他也能感知每一寸地脉的微弱波动——却没人能看得出来。
一旁弟子摇头叹道:“其实他之前还真让人看了两眼,可惜啊……劣根,终究是上不去的。”
“若早知如此,就该安心做个采灵的,反倒能过得安稳。”
……
但林烨依旧照常起身、修炼、巡田、记录。他没有改口,也没有解释。
只有夜深时,那间采灵峰最偏远的药房中,他坐在旧桌前,摊开任务册,将今天的灵草品级、年份、处理方式——一一记下。
字迹不快不慢,笔锋稳如落雨。
一旁新来的弟子悄悄问他:“你还……还真打算继续修下去?”
林烨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不冷,却也不暖。
他只是淡淡说道:
“我不知道我能修到哪里。但我知道,我不想停在这。”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而林烨,已经站起身,将任务册合上。
走出药房时,夜色寂寂,山风拂面,天边云动如浪。
他深吸一口气,灵识轻轻铺展,仿佛能听见山川微鸣,草木低语。
没有人相信他,但他自己知道:
“我没有错。”
采灵峰执事堂后侧,有一间年久失修的小木屋,木牌上斜挂着“灵草登记处”几个字,已斑驳得快看不清。
林烨轻轻推门而入,屋内光线昏暗,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角落,埋首于记录玉简上,一根蘸水笔笔锋不歪不乱地在玉简上刻下药材种类与年份。
这人名叫周元老,在采灵峰担任执事多年,向来寡言,只负责最基础的灵草出入记载。
多数弟子都将他当成“老木头”看待。
但林烨却记得,每次他交草最准确、最完整时,这位老执事总会在玉简下方,添一个很小的光点——无人问起,也没人在意。
可他知道,那是“认可”。
今日林烨依旧完成采药任务后,走进屋内,将草篓整整齐齐地放在桌案前,然后行礼:
“周执事,弟子林烨,前来登记。”
老者未抬头,只轻嗯一声,手中笔划不停。
林烨沉吟片刻,终是轻声问道:
“弟子前日曾申请转入外门,被测为劣灵根……执事以为,我还有机会吗?”
屋内片刻无声。
周元老笔锋未停,但手腕微顿了一瞬。
他头也未抬,只道:“你为何要进外门?”
林烨答得平静:“想修得更远。”
“灵根不够远。”
“那我走近一点。”
老者终于抬头,目光如旧木般干枯无波。
半晌,他道:“宗门有路,但不是给你这样的。”
林烨神色不变:“弟子愿知。”
老者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奇异神色,低声道:
“外门之下,确有一条‘特殊推荐之道’。非测灵根、非血脉名录,而是——以实功为引,以执事长老之荐,入外门。”
“此法极难,百年不过两三例。要么救人于危,要么立功封命。否则无资格开口。”
林烨点头,没有追问,没有动情。
只是再次拱手,道了句:
“多谢。”
他接过已签字的玉简,转身离开。
门外阳光落下,映着他背影薄而挺,像是一支被藏在鞘中的剑——未动,但锋早已露在心中。
而屋内的老者,忽然轻声叹了句:
“这世道,肯回头问一声‘我有没有路’的……已经不多了。”
清晨的任务广场,冷风轻拂。
林烨站在石碑前,仰头望着密密麻麻的任务卷简。
这是宗门开放给杂役弟子的基础任务榜,凡是灵田打理、灵草分类、药材翻种、灵兽照看……都在此列。
多数弟子走过任务榜,都只看两眼——捡轻的、选稳的、换贡献多的。
可林烨一看,便站了半个时辰。
他不是在挑任务。
而是在挑——路。
他将每一栏任务内容、难度、可得贡献、执行人记录一一浏览。眼神沉静如水,心中却在不断筛选、分层、归类。
他不是要“做一个任务”,而是要“从这之中,走出路来”。
忽然,一道不起眼的纸条映入眼帘。
那是最角落的一张,纸色已泛黄,被石榜边角压住一角,风吹过来时微微翘起,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碎。
林烨轻轻掀起纸角,低头一看。
——任务编号:残兽监养·独夜巡。
任务描述简单得过分:
【需夜间独守灵兽山后仓,监护灵兽病患。时长:五日五夜。报酬:基础贡献点三十。附:若能稳定兽息,另记额外功绩,由外门兽堂执事审核。】
落款时间,已有三年。
林烨微微一怔。
三十贡献点,在杂役任务中属于极低报酬,远不如日常采药、除草。而“夜守五日”、“病兽监养”、“独行无人”——几乎将杂役中最辛苦的事堆到一块。
但最让他在意的是——**“外门兽堂执事审核”**这几个字。
这不只是个杂役任务。
这是一次“与外门执事接触”的可能,一次“实际表现可见之处”。
他抬头,目光平静地扫了整个任务碑一圈。
那些最抢手的任务栏人头攒动;而这张纸条孤零零地贴在角落,仿佛连旁人都懒得撕走。
林烨没犹豫。
他伸手,从任务榜上一把将其揭下,仔细折好,收入怀中。
走下广场时,风吹过他身旁,有人瞥了一眼那纸条,嗤笑道:
“这玩意儿还真有人接啊?疯了吧,值当吗?”
林烨听到了,却没停。
他只是低头轻声道:
“不是值不值,是看它通不通。”
夜已深。
山中残雾未散,雨后初霁,落石洞前草叶上仍挂着几点水珠。
林烨独自归来,脚步比平日更稳。
他没有立刻入定,而是在洞口坐下,看着夜空。
天元宗百峰林立,星光虽远,却依旧灿然。主峰灵光流转,宛若仙境,照不见采灵峰的破草屋,也照不进这间不起眼的洞穴。
但林烨看着,眼中没有一丝羡慕。
他想起执事堂中冰冷的目光,想起测试石前的冷笑,想起任务榜角那张被风吹得快碎了的纸条。
他没有恨。
只是轻轻道:
“他们不让我进。”
“可我已经走到门口了。”
他伸出手,在洞壁粗糙的石面上一寸寸划过,像是感受这片地方曾经荒废,又因他清理、修整、吐纳、沉思,变成了他的修炼之所。
这地方,无人布阵,无灵脉供给,没有传功玉简,也没有丹药香火。
但就是在这里,他踏入气感之境;
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感知天地;
也是在这里,他读懂了玉简上的第一段传承。
所以他知道,真正的“门”,从来不是开在哪里,而是——
“我有没有力气,一步步走到它跟前。”
风吹来,草叶轻颤,林烨的身影坐在崖口,像是与整座山合为一体。
他低声自语,如誓言,又似叹息:
“若他们的门不开。”
“那我……便自己凿出一道。”
一字一句,不重不轻。
说完后,他站起身,走入洞中,盘膝而坐,照常修炼。
灵识入体,灵气归元,气旋在丹田中缓缓运转,沉而稳,动而和。
玉简依旧沉默无光,但在他识海最深处,有一道模糊残影微微震动,像是从沉睡中,听见了一句久违的、熟悉的誓言。
……
而此刻,宗门后山某处,一名执事无意翻阅旧档时,指尖忽然顿住。
他瞥见一则新提交的任务简报——
【编号:残兽监养·独夜巡】
接取者:林烨(杂役)
状态:执行中。
他若有所思,低声一笑:
“啧……连这都敢接?”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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