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皮靴碾过一尺厚的积雪时，睫毛已经结了层白霜。
他裹紧幻影道人给的灰袍，领口漏进的风像把冰刀，顺着后颈直往骨头里钻——这是进入北境的第三日，王都的喧嚣早被甩在千里外，眼前只剩连绵的雪山褶皱，在铅灰色天幕下泛着冷光。
前面是玄霜峡。幻影道人突然停步，斗笠上的草屑被风卷走，露出蒙眼的皮帛。
他抬手点向两座冰峰间的狭窄谷口，声音像碎冰相撞，霜华谷的山门，当年就开在峡底。
林昭的呼吸一滞。
识海里的万法图鉴正发烫，光幕上的红点从三日前的模糊光斑，变成了此刻清晰的距离三公里。
他摸向腰间玉牌，触手的凉意让他想起王都地牢里，幻影道人掀开蒙眼布时，那对被术法灼瞎的瞳孔——当时这人说：我在黑焰教当护法时，教主书房藏着半卷《上古术法录》，最后一页画的就是玄霜峡的冰脉走向。
走。幻影道人当先踏进峡谷，靴底踢起的雪粒打在林昭脸上。
他注意到这人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竹管上——那是黑焰教特有的毒烟筒，但筒身缠着褪色的红绳，像是某种旧物。
风雪在峡口打旋，林昭的灵识刚探出三寸就被寒气冻得发疼。
他正想收敛感知，脚下突然一沉——积雪下的冰层传来细密震颤，像有活物在地下爬动。
停。他拽住幻影道人的衣袖。
后者的身形瞬间绷紧，竹管在掌心转出半圈，却在触及林昭指尖时顿住——青年正单膝跪地，掌心按在雪地上，淡红色灵力顺着指缝渗进冰层。
有灵力波动。林昭的声音发闷。
他能感觉到冰层下的灵脉像条受伤的蛇，正虚弱地吐着信子。
火折子噌地亮起，他屈指弹出一道赤芒，冰面刺啦裂开，拳头大的冰晶簌簌坠落，露出块半埋的青石碑。
幻影道人的斗笠垂了下来，遮住表情：霜华谷以冰纹术立派，传闻他们能在灵脉里刻阵...
话音未落，万法图鉴的光幕突然笼罩两人。
林昭盯着浮现在空中的金色文字，喉结滚动——检测到术法演化阵残片，解析进度37%。他想起三天前在乱葬岗，幻影道人递来的血腰牌上，术法联盟的刻痕里也有类似纹路，当时图鉴的提示是高阶术法封锁符。
让我试试。林昭蹲下身，指尖轻触石碑上的水系符文。
那些淡蓝色纹路像活了般爬上他的手背，转瞬化作刺骨寒意直窜心脏。
他咬着牙调动灵识，识海里的图鉴突然展开新页，无数光点亮起又熄灭，最终凝出一行推演路径：寒潮术（一阶）→霜爆术（二阶），需调整灵纹排列顺序为冰棱→寒流→爆点。
小心！幻影道人的竹管咔地弹出半截。
林昭却已闭紧双眼，指尖在石碑上快速划动——第一笔改歪了冰棱纹的弧度，第二笔拉长寒流纹的尾端，第三笔在爆点位置多刻了道分叉。
冰层突然发出轰鸣。
林昭猛地向后翻滚，就见方才触过的符文腾起幽蓝火焰，拳头大的冰球砰地炸裂，碎冰裹着寒风撞在十步外的冰壁上，竟凿出个半尺深的坑。
二阶术法......幻影道人的声音发颤。
他扯下蒙眼的皮帛，露出一双灰白色的盲眼，我当年在黑焰教看大长老施展霜爆术，得耗半柱香结印。
你......
林昭抹掉嘴角的血——刚才反噬的寒气还是震伤了内腑，但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图鉴的光幕还在闪烁，新的提示让他心跳漏了一拍：演化阵残片共鸣度提升至51%，检测到下方存在完整阵眼。
下去。他蹲身扒开碎冰，指尖触到石碑底部凸起的纹路——那是个半环形凹槽，和他腰间玉牌的弧度严丝合缝。
幻影道人的盲眼转向他：下面可能有霜华谷的护阵灵，或者......
术法联盟的封锁。林昭替他说完。
他想起王都监察使追来时，对方袖中飘出的金色封条，和石碑上被磨去的部分纹路如出一辙。
玉牌在掌心发烫，这是图鉴即将启动深度推演的征兆。
当他将玉牌按进凹槽的瞬间，整座峡谷的风雪突然静止。
林昭听见冰层下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幻影道人的竹管当啷坠地——那声音在绝对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林小友。幻影道人的盲眼竟泛起水光，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林昭没有回答。
他望着玉牌与石碑贴合处渗出的淡金色光雾，那光雾正沿着他的手臂往识海钻，而图鉴的光幕上，演化阵三个大字已变成刺目的金色。
更深处的冰层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像沉睡千年的巨兽，终于被唤醒了第一缕意识。
当光雾漫过他的眉心时，林昭听见了心跳声——不是他的，是整座雪山的。
走。他扯起幻影道人，玉牌在两人掌心同时发烫，下面有答案。
峡谷深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像是某种封印正在崩解。
林昭望着脚下逐渐裂开的冰缝，那里泛着幽蓝的光，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而他知道，当他们跨过这道裂缝时，所有关于术法停滞期的秘密，都将在更深处的黑暗里，向他展开。
冰层裂隙在脚下裂开的瞬间，林昭后颈的寒毛突然根根竖起。
那是比雪山更冷的气息——带着焦糊的黑焰味，像淬了毒的钢针直刺识海。
他猛地拽住幻影道人的手腕，青年的指节因用力泛白：焚天尊者！
幻影道人的盲眼骤然收缩，竹管在掌心攥出红印：他怎么会......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冰峰崩碎的轰鸣，一道赤黑相间的身影破雪而出，玄色道袍上的火焰纹在风雪里翻卷如活物，正是黑焰教教主焚天尊者！
林昭的灵识疯狂翻涌。
三日前在王都，他为救幻影道人硬接了对方一记焚心焰，那灼骨的痛此刻竟顺着旧伤爬回经脉。
但更让他心悸的是对方眼底的猩红——那不是活人该有的颜色，倒像被什么邪物啃噬了魂魄。
小友！幻影道人突然将竹管塞进他手里，这是我用二十年毒草养的蚀骨烟，能暂时迷他灵识。盲眼的皱纹里溢出泪，当年我偷看上古书，说霜华谷的演化阵能......
闭嘴！焚天尊者的声音像刮过金属的指甲，幻影，你藏了二十年的秘密，今天该交出来了。他抬手一抓，空中凝出团赤焰，竟将十丈外的冰壁熔出个焦黑窟窿，还有你，拿了我的玉牌，吞了我的术法残片......
林昭的大脑在飞转。
他想起幻影道人说过，黑焰教书房的《上古术法录》是幽冥会给的——而焚天尊者此刻的状态，分明是被幽冥会的控魂术侵蚀了。
但现在不是追根溯源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脚下裂隙里幽蓝的光，新的推演路径在图鉴里炸开：霜爆术（二阶）→冰崩术（三阶），需叠加三重寒纹，以裂隙为引。
抓紧我！他低喝一声，左手掐诀按向冰面，右手将蚀骨烟管抵在幻影道人腰间。
淡蓝色灵纹顺着指缝爬满冰面，第一重冰棱刺向左侧冰峰，第二重寒流裹着雪粒撞向右侧，第三重爆点精准点在两座冰峰相连的雪脊——那里是他方才用灵识探到的最脆弱处。
轰！
整座玄霜峡发出垂死的呜咽。
林昭眼前炸开白茫茫的雪幕，被震飞的冰锥擦着脸颊划过，在他耳后留下血痕。
他死死攥住幻影道人的手腕，顺着雪崩的推力往裂隙里坠——这是他计算好的角度：雪崩的冲击力会掩盖两人的气息，而裂隙里的冰纹能屏蔽灵识探测。
下坠的瞬间，幻影道人的盲眼突然转向他：你刚才改的三重纹......是演化阵教的？
林昭没回答。
他的注意力全在调整下落姿势上——裂隙四壁的冰纹泛着幽光，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
当脚尖触到实地的刹那，他的灵识扫过前方：三十步外有扇半融的冰门，门后是座穹顶宫殿，中央悬浮着团蓝光，正是图鉴里演化阵三个金字的来源。
进去！他拽着幻影道人撞开冰门。
霉味混着松脂香扑面而来，墙上的冰雕侍女仍保持着持灯的姿势，只是灯油早已凝固成琥珀。
而最中央的石台上，一枚拇指大的蓝色灵晶正缓缓旋转，表面流转的纹路与林昭识海里的图鉴如出一辙。
那是......幻影道人的喉结滚动，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灵晶，霜华谷的演化核心。
我师父曾说，上古修士用它模拟天地生灭，能把一阶术法推成通玄境大术......
林昭的指尖刚触到灵晶，识海便炸开惊雷。
无数流光在眼前飞掠：有白须老者在冰面刻纹，有红衣女子将火苗揉进雪团，有银发修士对着灵晶推演，最后画面定格在一行古字：术法演化，乃循天地之道，演未生之法。
千年之前，因触逆天道，遭万法封禁。
原来......他的声音发颤，不是术法停滞，是有人封了演化之途。
啪！
宫殿外传来冰壁碎裂的脆响。
林昭猛地抬头，就见穹顶的冰渣簌簌坠落，焚天尊者的声音裹着黑焰穿透进来：小子，你以为躲进坟墓就能逃？
我当年跟着幽冥使看过这破阵的图，演化核心......
收！林昭手掌一翻，灵晶化作蓝光没入识海。
图鉴的光幕突然暴涨，原本的术法栏里多出个金色按钮，上面浮着混沌灵纹四个小字。
而更深处，他听见幻影道人急促的呼吸：快激活！
演化阵需要......
激活？林昭望着突然浮现的提示框，心跳如擂鼓。
他能感觉到焚天尊者的气息正在逼近，黑焰灼烧冰壁的滋滋声越来越清晰。
但此刻他的指尖却异常稳定——他想起王都地牢里幻影道人说的术法等级固化，想起边境小镇那些连二阶术法都学不会的杂修，想起方才用霜爆术时，图鉴里跃动的可继续推演标记。
当他的意识触向是否激活的选项时，宫殿外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焚天尊者的咆哮混着冰裂声炸响：臭小子！
我要把你炼成灯油......
林昭的嘴角扬起。
他望着图鉴里突然亮起的混沌灵纹模块，听着识海里演化核心的轻吟，终于按下了确认键。
下一秒，整座地下宫殿的冰纹同时亮起幽蓝光芒。
而在更深处的寒潭密室里，一枚尘封千年的青铜印突然震颤，印面的演化二字裂开细纹，渗出与林昭识海相同的蓝光——那是某个古老传承，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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