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茧丝缠魂

换源:

  素雪斋的梅雨季来得格外暴戾,青石板上的水洼倒映着翻涌的铅云。月璃跪在沈家祠堂的雪蚕冰像前,指尖抚过冰像底座新显的纹路——那是昨夜茧灯在她梦中勾勒的星图,十二道银线从三垣连珠的中心发散,终点直指舆图上标记的「金鳞殿」方位。

「七月十五的血月,是百年一遇的『蝶神褪壳时』。」沈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握着从祠堂暗格取出的青铜罗盘,盘心指针正疯狂逆时针旋转,「先祖手札记载,金鳞殿位于幽冥教禁地『万蛊渊』,那是当年初代茧中蝶与蛊神同归于尽的地方。」

萧承煜斜倚在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金蟾蛊印记——自星坠台一役,他小臂的青黑蛊纹已蔓延至心口,此刻正随着罗盘转动发出隐痛:「唐枫残页里提到『三魂归位』,怕是要拿我们的本命灵蝶去喂蛊神蛹。」他忽然瞥见月璃鬓间银钗的东珠在渗水,水珠落地竟化作细小的蝶形冰纹,「你最近总在夜半咳血,是不是茧灯在抽你的灵魄?」

月璃摇头,将银钗取下放在冰像前。钗头蝶纹与冰像胸口的雪蚕印记相触时,祠堂穹顶突然降下十二道光束,在地面拼出金鳞殿的立体星图。她看见殿中央的祭台上,三具蝶形冰棺泛着冷光,棺盖上分别刻着「砚」「煜」「璃」三个古字,每道笔画都缠着细如发丝的金鳞丝线。

「那是幽冥教的『缠魂茧丝』。」沈砚之的罗盘「当啷」落地,他掌心的金鳞纹路不知何时已蔓延至小臂,在光束中显露出与祭台丝线相同的轨迹,「当年师祖用自己的灵魄为饵设下陷阱,却被周延龄反用,将我们的血脉与蛊神蛹连成一体。现在每靠近金鳞殿十里,这些茧丝就会收紧一分。」

萧承煜突然喷出一口黑血,染红了胸前的银针囊:「正好,我新配了『断丝散』。」他晃了晃玉瓶,里面的粉末泛着孔雀蓝光泽,「用金蟾蛊血混着沈家雪蚕冰磨成,能暂时冻住这些鬼东西——不过药效只有三个时辰。」

月璃接过玉瓶,指尖触到瓶身刻着的小字:「以血换血,以魂解魂」。这是萧承煜昨夜在藏书阁翻了整宿才找到的禁术,代价是要用施术者的本命精血为引。她望着萧承煜愈发苍白的脸色,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为替她试新药差点丢了半条命,眼底不禁泛起泪光。

三人在子时出发,乘上沈家暗卫准备的「雪蚕舟」——以百年雪蚕冰为骨,船身刻满三垣星图的快船。船行至万蛊渊入口时,水面突然浮现出万千金鳞蝶影,每只蝴蝶的翅脉都映着他们三人的倒影,宛如无数面魔镜在窥伺魂魄。

「别直视蝶影!」月璃急忙用茧灯护住两人,却发现灯光所及之处,蝶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开始吞噬灯芯的光芒。沈砚之的军刀劈出雪脉寒气,却在触到蝶群时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声响,他骇然看见刀身上的寒梅纹正在被金鳞覆盖。

「是『魂引蝶镜阵』。」萧承煜将「断丝散」撒向船头,蓝粉所过之处,蝶影如积雪融化,「每只蝴蝶都是我们的恐惧具现。月璃,你看见的是不是...师父临终的场景?」

月璃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刚才竟在蝶影里看见师父倒在血泊中,断簪滚落脚边。她握紧茧灯,灯座上三人的名字突然发出微光,将周围的蝶影震碎成金粉:「砚之,承煜,我们的灵火连在一起,这些幻象困不住我们。」

雪蚕舟在黎明前抵达万蛊渊深处,一座悬浮在毒雾中的金色宫殿赫然出现在眼前。金鳞殿的每片瓦当都在滴落黑金色的液体,落地成蛊虫振翅的声响。殿门前,十八名幽冥教祭司捧着蝶形灯台列队而立,灯台中央燃烧的,竟是与茧灯相同的三色灵火。

「茧中三魂,归位之时已到。」为首祭司掀开兜帽,露出额间与周延龄相同的金鳞印记,「初代教主在殿中恭候三位...不,应该说是恭候三位体内的『蝶神精魄』。」他抬手,殿门轰然开启,内殿深处传来心跳般的轰鸣,与月璃掌心的茧纹共振。

沈砚之突然按住月璃的肩,将她推向萧承煜,自己则迎着祭司群挥刀:「你们先走!我撑住殿门!」他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沙哑,月璃这才发现他瞳孔边缘已泛起金鳞反光——那些被「断丝散」冻住的茧丝,正在他血脉里疯狂反扑。

「别犯傻!」萧承煜甩出十二根金尾针,钉住试图结阵的祭司,「三垣连珠的活扣,少了任何一人都打不开。」他望向月璃,忽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与她相同的蝴蝶印记,「还记得素雪斋的解茧三问吗?现在该回答第三问了——心,究竟是锁,还是灯?」

月璃看着两人眼中倒映的自己,看着他们为了她遍体鳞伤却依然坚定的模样,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塞给她的银钗,想起沈家祠堂里历代守护者的誓言,想起萧承煜在杏花树下为她挡下的蛇毒。她将茧灯高举过顶,三色灵火突然化作漫天蝶舞,每只蝴蝶的翅膀上都写着同一个字:「归」。

「心是灯,也是归处。」月璃轻声说,将银钗刺入自己掌心,鲜血滴在茧灯灯座的瞬间,金鳞殿的穹顶突然裂开,露出上方悬挂的巨大茧状物——那是用无数生魂丝线织就的「蛊神茧」,茧内蜷缩着的金鳞躯体,正是周延龄等待百年的蜕壳之身。

沈砚之的雪脉与萧承煜的赤脉同时汇入茧灯,三色灵火在蛊神茧上烧出三垣星图的轨迹。月璃看见,茧内的金鳞躯体突然睁开眼睛,指尖划过虚空中的三枚玉蝶——正是他们三人的本命灵蝶。而在茧灯的光海里,初代茧中蝶的虚影浮现,将断簪碎片融入茧灯灯芯。

「以身为茧,以心为灯。」初代大祭司的声音在万蛊渊回荡,「当年我们织就的不是困局,是让蛊神永远无法破茧的...情丝之牢。」

当三色灵火彻底笼罩蛊神茧时,金鳞殿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鸣。月璃在强光中看见,沈砚之掌心的金鳞纹路正在褪去,化作雪蚕冰的清光;萧承煜心口的青黑蛊纹也逐渐消散,露出底下与她相同的蝴蝶印记。而她自己掌心的茧纹,终于与茧灯灯座完全契合,形成一道永不断裂的情丝环。

殿外的毒雾开始退散,露出万蛊渊底部的梅林——正是北疆赤练峒的绿萼梅,此刻在毒雾中开得如火如荼。月璃忽然想起师父的遗言:「赤练峒的梅,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茧。」原来,真正的解茧之道,从来不是打破,而是让茧成为守护初心的港湾。

三人相视而笑,手紧紧握在一起。茧灯的光渐渐收敛,化作三枚小小的蝶形吊坠,分别落在他们掌心。金鳞殿在晨光中崩塌,唯有中央的祭台上,留下一块刻着「茧成蝶」的完整木牌,背面用血泪写着:「情丝若在,万茧皆明。」

当雪蚕舟驶离万蛊渊时,天际的血月终于褪去最后一丝血色。月璃望着掌心的蝶形吊坠,感受着沈砚之和萧承煜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忽然明白——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从来不是血脉的枷锁,而是心甘情愿为彼此织茧的勇气。

江湖的风雨仍会继续,但只要他们的心跳同频,只要茧灯的灵火不熄,就没有困得住他们的茧。而在远方的素雪斋,小药童正对着新到的信笺发呆,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茧灯归位,江湖新章——该喝萧公子酿的梅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