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霜痕

换源:

  沈砚之的战马踏碎晨雾时,马蹄铁与青石板相撞迸出火星。月璃怀中的萧承煜已陷入昏迷,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渗着黑血——那是阿蛮在取血时,悄悄种下的“赤练引”,专等周延龄的血脉彻底衰竭。

“璃儿!”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北疆风雪的凛冽,他扯掉染血的战袍,露出底下绣着寒梅的中衣,正是月璃三年前随手塞进他行李的那件。亲卫们举着火把围住吊脚楼,火光照亮他手腕内侧的红痣,与记忆中雪夜替她描黛的手重合。

月璃的指尖在萧承煜脉门上顿住,他的脉象如游丝,却在沈砚之靠近时突然紊乱。她忽然想起阿蛮的话:“蚀心蛊的解法,需用施蛊者的心头血,混着宿主的记忆——”而沈砚之此刻眼中倒映的,分明是她发间晃动的朱钗,那支他送的、东珠早已脱落的银钗。

“他中了赤练引。”月璃将萧承煜放平在竹席上,指尖划过他锁骨下的旧疤,“用你的军刀,取三指长的冰蚕丝,缠在他左手无名指根。”她抬头望向沈砚之,发现他握刀的手在发抖,“别愣着,他替你挡过七次暗杀,你欠他的。”

沈砚之的喉结滚动,军刀“当啷”落地。月璃看见他腰间挂着的,正是她三年前遗失的香囊,绣着半枝未完成的寒梅,针脚与萧承煜袖口的如出一辙。原来有些事,早在他们相遇之前,就被命运的赤练蛇咬住了尾。

吊脚楼外传来打斗声,是东厂的蛛影卫循着重伤的萧承煜找来。月璃摸向药箱底层的柳叶刀,刀柄上刻着的“承”字突然硌得掌心发疼——那是萧承煜在她昏迷时,用匕首刻下的,说“承”字拆开,是“手捧星辰”,像她救人时的眼睛。

“我去挡着,你专心救人。”沈砚之捡起军刀,战袍下摆还沾着北疆的雪,“璃儿,等这事了了,我们回雁门关,那里的梅开得正好,你说过要替我——”

“闭嘴!”月璃突然喝止他,指尖捏碎药瓶,醒神散的气味混着血腥在室内弥漫,“你以为阿蛮放你进来是巧合?她在你身上留了蛊虫,刚才说话时,瞳孔已经闪过赤练蛇的鳞光。”

沈砚之猛地按住自己太阳穴,额角青筋暴起:“难怪每次想到你,这里就像有蛇在咬……原来从北疆替你挡箭开始,我就成了她的傀儡。”他忽然惨笑,“也好,这样至少能确定,我对你的心意,不是蛊毒催出来的。”

月璃的手顿在萧承煜的伤口上,记忆碎片突然涌来:十二岁那年,她在药庐撞见沈砚之偷偷替她修补断簪,指尖被银针刺破,血珠滴在寒梅纹路上;十五岁时,萧承煜作为新科锦衣卫暗查她师父,却总在雨夜替她关好窗棂,自己淋得透湿。

“把刀给我。”月璃伸手接过沈砚之的军刀,刀刃映出她苍白的脸,“赤练引的解法,需要施蛊者的血逆灌。阿蛮取了萧承煜的血,我就拿你的血,去喂她的赤练蛇。”

沈砚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老茧擦过她的银针包:“你疯了?阿蛮要的是你的记忆,你的命,你还给她送血?”他的视线落在她腰间的银牌缺口,“你师父用命换你活着,不是让你拿自己去填蛊坑的!”

月璃抬头望向他,发现他眼中的红血丝里缠着极细的金鳞——是赤练蛊的征兆。她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塞给她的羊皮纸,背面用朱砂画着:“蚀心蛊宿主若动情,施蛊者可借情丝控心。”

“所以你在北疆每次写信,都只说战事,不提一句思念。”月璃的声音突然温柔,指尖抚过他眼角的霜痕,“怕阿蛮借你的情丝,找到我的位置。可你知道吗?每次收到你的信,我都要在药炉前烤很久,才能让冻僵的手指拆开信封。”

沈砚之的睫毛剧烈颤动,有血珠从额角滴落,不知是伤是泪。月璃趁机将军刀抵在他腕脉上,却在即将划破皮肤时,听见身后传来萧承煜微弱的笑声:“傻姑娘,赤练引的解法……在你师父的断簪里……”

她猛地转身,看见萧承煜不知何时醒了,指尖捏着从她发间取下的朱钗,钗头银托已被他掰下,露出里面刻着的细小经文——正是当年师父藏在簪头的蚀心蛊解法。

“周延龄要的是解法,而我……”萧承煜咳出黑血,染脏了月璃的袖口,“我要的是你能在想起一切后,还愿意看我一眼。”他望向沈砚之,笑中带着释然,“沈兄,当年在杏花树下,你说要替璃儿簪一辈子发,现在该换你兑现了。”

月璃的视线模糊了,她终于想起,三年前那场大火,萧承煜其实比她早一步冲进火场,为了抢出师父藏在密道的解法,被蛛影卫的毒刀划伤后背。而他每次递给她的杏仁酥,都会在油纸里夹一片醒神叶,防止她被蛊毒侵蚀记忆。

“别说话。”月璃将朱钗上的经文按在萧承煜伤口,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灼烧,“赤练引的解法,是以血为引,逆推蛊虫。你替我挡了三年灾,现在换我——”

“来不及了。”萧承煜忽然抓住她的手,将那片刻着解法的银托塞进她掌心,“阿蛮的赤练蛇,已经顺着血腥味爬上来了。”他望向窗外逐渐逼近的黑影,嘴角勾起苦笑,“你看,周延龄的人也来了,带着当年烧你师父茅屋的火油。”

月璃听见楼下传来陶罐碎裂的声响,火油的气味混着硫磺味涌进楼道。沈砚之突然将她推向密道,军刀在手中舞出刀花:“走!我和萧兄拖住他们,你带着解法去北疆,找镇守将军——”

“不!”月璃抓住密道边缘的赤练蛇蜕皮,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等价交换”,“赤练峒的蛊,最讲究公平。阿蛮用我的记忆换了沈砚之的命,我就用周延龄的命,换萧承煜的血!”

她转身掏出腰间的银牌,缺口处对准萧承煜掌心的血,默念着簪头的经文。赤练蛇的蜕皮突然发出“噼啪”脆响,楼下的火油竟在瞬间冻结,化作千万片冰晶,如赤练蛇蜕下的鳞,纷纷扬扬落在萧承煜身上。

“这是……师父用毕生修为封在银牌里的‘雪蚕冰’。”月璃望着萧承煜逐渐恢复的面色,泪落如雨,“他当年就知道,有一天我会需要用仇人的血,救想救的人。”

沈砚之的军刀“当啷”落地,他看见周延龄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腰间玉佩正是当年从他手中抢走的沈家祖传玉佩。而萧承煜,正用染血的手指,在月璃掌心画着最后半枝寒梅,花蕊处的红点,渐渐与沈砚之手腕的红痣重合。

“璃儿,记住。”萧承煜的声音像融化的雪,“无论是朱砂画的平安符,还是银针刻的‘承’字,都是有人……想让你在这乱世里,活得像春天。”

赤练蛇的嘶鸣在火场中响起,月璃忽然明白,所有的阴谋与利用,最终都成了情丝的茧。她握着刻有解法的银托,望着沈砚之眼中重新亮起的光,知道有些记忆,哪怕用阳寿去换,也是值得的。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冰棱时,吊脚楼的废墟上,只剩下三串脚印:一串通向北疆,一串通向江南,还有一串,永远停留在了赤练蛇蜕皮的那个清晨。月璃知道,萧承煜的血,已融入她的银针,沈砚之的情,已刻进她的骨血,而她的记忆,终将在这江湖的风雪里,拼凑成最痛却最温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