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负了你?”
“从未。”伊人哽咽。
“是我,自己选择做自梳女,在观音神像前发誓终生不嫁,一辈子绝情绝爱,不必纠缠,亦不忍心令他为难。”
赵时祺听得恍惚,伊人的婉转述说如风过耳畔,背后墨色雾团却似有淡淡光亮,由微弱渐强,直至浓雾中裂开一条缝隙,刺痛黑暗。
在光芒四射中,伊人已如天地换了新颜:月白的裙褂,长发梳辫盘成发髻,脸庞如月光般宁静圣洁,不再是桃红柳绿楚楚动人的胭脂模样。
赵时祺被震撼得差点儿打通任督二脉解开封印,但见那被时光洗练的妙人素雅无比,唯有裙褂之下那双被岁月磨去矜贵的绣花鞋依稀甜美如回忆。
“这是他赴考之前赠与我的定情信物……”她幽幽一叹,“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想劳烦你再去一趟,在我的坟旁边草丛里找到它,请帮我把它埋在他的墓旁。虽然我自梳绝情绝爱,旁观了他娶妻生子儿孙满堂的一生,但从自梳之始从未参与到他的人生中,更不曾陪伴。”
“所以这是补偿?”
“算是吧,对他,亦是对我的补偿。”
“懂了,没问题,我明天就去,我会帮你达成所愿。”
对方莞尔一笑:“别急,你还得再烧两天才退热呢,第四天上午再去吧。”
“还要烧两天?!”
赵时祺有点崩溃了,这发烧太折磨人了。
“你这是消业障,把体内的阴气、浊气消除,就当是排毒。”此时她像个导师,“多想着正念,念佛、起善念、发善愿、忏悔诸如此类,你想着它消业,它就消业。”
“噢,这样啊,那这发烧多少也算有点益处吧。”
“益处不止这个……难道你没发现你能看到我,也能跟我对话,但是不是靠眼睛和耳朵吗?”
伊人狡黠一笑。
是嗬!
真的是这样!
我的天!
赵时祺感觉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各种观瞬间都被彻底颠覆了。
等等,暂停,好像跟爱情观没啥事儿。
总之,赵时祺在心里把今夜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在三观里来回滚了一遍,确信自己已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把开门的钥匙不是眼睛,也不是耳朵。
是心。
《金刚经》里面,“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心。
“好了,那就拜托你了!就此告别,祝你平安顺遂。”
伊人迤迤然一礼,就此,雾散人杳。
第四日,赵时祺如约出发,拉上祝无恙。
唐·吉坷德和桑丘,没头脑和不高兴,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啥时出任务时分开过?
烧退了就是神清气爽,赵时祺发现经此一病,体能体力竟然远甚从前,简直大幅度跨越。
祝无恙在半山小道上追跑,像个暴躁的小媳妇一般碎嘴撒泼:“赵时祺我今天才发现你是有多恨我!忽悠我说带我去个好玩的地方,老纸竟然以为你这个抠抠搜搜的千年葛朗台舍得下血本到电竞酒店开个房带我舒舒服服地玩电竞,结果是骗到这个荒郊野岭,你是要干啥?是!老纸是知道你许多秘密,但你那些不入流的低幼小秘密卖五块钱都没人稀罕知道!你到底来这里想干啥?!”
蓦的,祝无恙捂住嘴巴,惊呆了!
“你小子不会是想盗墓吧……”
“我谢谢你那满脑满肚的五花肉!”
赵时祺都快气笑了。
“快看!”
小小的孤坟旁,一双老旧的桃粉色绣花鞋半截露出,半截藏在草丛里。
就是它了。
赵时祺从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手套,戴好,小心翼翼捡起绣花鞋,然后放进随身携带的大号密封袋中。
“不会吧!你不会真的盗墓吧?!”
“闭嘴,滚蛋!”
赵时祺懒得搭理这个碎嘴的胖娃娃,径直向上方那座“皇清待诰”墓寻去。
站定,拱手,三鞠躬。
心里并无默念。
赵时祺觉得墓里的他与坟中的她必然心意相通,此刻无需他多言。
动手吧,从随身背包中掏出一把老妈种花用的小铲子,在墓旁着一处,开挖。
“赵时祺你疯了!盗墓属于犯法!就算挖到宝贝也得上交国家!”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盗墓?!我真是服了你了!怎么就交到你这种丧心病狂不盼我好的朋友!”
赵时祺一边骂,一边挖,一点儿也不耽误时间。
祝无恙被谴责得有些恹恹,有些看不清这个从小一起在泥巴堆里滚到大的家伙究竟要干啥。
很快的,一个小坑挖好了。
赵时祺将绣花鞋从密封袋取出,轻轻放进小坑里,把挖出的土复又推进,掩埋。
静谧。
甚至祝无恙也不自觉地停止了絮絮叨叨,竟然也安静下来,看着眼前这一切。
虽不解,但莫名觉得有点仪式感的神圣。
赵时祺对着墓,心生感慨:“好了,她的夙愿达成了,就此别过。”
“也祝你们此后的路平安顺遂。”说完这句,他拉着祝无恙踏上下山的路,大步朝前。
鸟鸣声声,树影斑驳,一片洁白的羽毛翩然落下,落在旧土新埋的地方。
那里是绣花鞋的归宿。
是心的归处。
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男子身长玉立,一脸清隽之气,对着赵时祺远去的背影拱手一揖。
这场景已然进入赵时祺心里。
他微微一笑,并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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