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那本就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一些必备的洗漱用品,以及那根陪伴他多年的导盲杖。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向,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会真正关心他的死活了。
在前往火车站的途中,他路过了一个街边的报刊亭。
眼角的余光(或者说,是他敏锐的感知力捕捉到的信息)让他注意到,报刊亭最显眼的位置,依然摆放着最新一期的《青少年网球》杂志。
那刺目的封面设计,以及上面那行关于他“U-17丑闻”的耸人听闻的报道标题,即使他看不见,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恶意和冰冷。
杂志的旁边,还堆放着几份本地发行的小报,那些报纸为了吸引眼球,更是用上了比《青少年网球》杂志更加恶毒、更加不堪入目的标题和字眼,对他进行着肆无忌惮的口诛笔伐,将他描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变态和人渣。
几个路人恰好从报刊亭旁经过,当他们的目光扫过那些报纸杂志的封面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些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和窃窃私语。
虽然萧叶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投向他这个方向的、带着探究、鄙夷甚至厌恶的异样目光。
这些目光,像一根根无形的针,狠狠地刺痛着他那颗本已千疮百孔的心。
萧叶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报刊亭前,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买下了一份那期《青少年网球》杂志。
报刊亭老板接过钱,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了然,但什么也没说。
拿到杂志后,萧叶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原地,用手指摩挲着杂志光滑的封面,感受着上面那些印刷出来的、关于他自己的、却又与事实真相相去甚远的冰冷文字。
然后,在周围路人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地、一页一页地,将那本制作精美的杂志撕得粉碎!
纸屑如同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从他手中飘落,散落在肮脏的街边。
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但如果有人能够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就能从那双看似空洞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一丝令人心悸的、如同千年寒冰般的彻骨寒意。
他心中的那股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燃烧得愈发炽烈,也愈发坚定。
“再见了,这些不堪的过往。”
萧叶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彻底告别那个曾经懦弱、曾经抱有幻想的自己。
他将带着无尽的恨意和不屈的意志,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的复仇之路。
就在萧叶踏上寻找林海涛教练的未知旅途,为自己渺茫的未来而奔波挣扎的时候,U-17国家青少年网球训练营内部,一场由事件的始作俑者——越前龙马——精心策划和导演的所谓“澄清”说明会,也正在教练办公室里,当着几位核心教练和部分队员代表的面,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萧叶被开除的事件,虽然在训练营高层的强力压制下,没有引发更大规模的公开讨论,但在队员之间,依然存在着一些私下的议论和猜测。
毕竟,萧叶之前在训练中展现出的实力有目共睹,这样一个天才新星突然因为品行问题被开除,还是让一些人感到有些突然和蹊вершен。
越前龙马深知“人言可畏”的道理,也明白如果不能彻底打消所有人的疑虑,将自己从这件事情中完全摘干净,那么这个“污点”迟早有一天可能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因此,他主动向教练组提出,希望能够当着大家的面,将事情的“真相”做一个彻底的“澄清”,以正视听,也为了“告慰”那些关心此事的教练和队友。
在教练组的默许下,这场小型的“澄清会”如期举行。
越前龙马站在会议室的中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和一丝尚未完全消退的“后怕”。
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仿佛是因为连日来的“精神压力”所致。
他开始“还原”事发当晚的“真相”。
他的叙述,比之前在混乱场面中的指控更加系统,更加富有逻辑性,也更加充满了感情色彩。
他巧妙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因为担心笔记安全而偶然路过、却意外撞破萧叶“不轨企图”的无辜受害者和勇敢的揭发者。
他声称,自己当时看到萧叶在女子沐浴区外形迹可疑,出于对龙崎樱乃安全的担忧,才不得不“挺身而出”,“大声喝止”了萧叶的“恶行”。
他着重强调了自己当时的“恐惧”和“无助”,以及在“正义感”的驱使下,如何“克服”了内心的害怕,“勇敢地”站出来指证了萧叶。
他还声泪俱下地表示,自己与萧叶往日并无冤仇,甚至还曾一度欣赏过萧叶的球技,但“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对此他感到“万分痛心”和“极度失望”。
他甚至还假惺惺地为萧叶的“堕落”而“惋惜”,说什么“天才的陨落总是令人扼腕”。
他的这番表演,可以说是声情并茂,滴水不漏。
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的语气和停顿,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和排练。
他那副“真情流露”、“痛心疾首”的模样,极具欺骗性和煽动性,博得了在场不少教练和队员的同情、理解和赞赏。
“龙马君真是太勇敢了!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挺身而出,保护了樱乃同学!”一位年轻的助理教练忍不住赞叹道。
“是啊,没想到萧叶那小子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的,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一名队员代表也附和道,语气中充满了对萧叶的鄙夷和对越前龙马的敬佩。
“龙马,你做得对!我们U-17绝不容许这种败类的存在!你为训练营清除了一个祸害,也保护了女队员的安全,值得表扬!”黑田教练也拍了拍越前龙马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嘉许。
越前龙马听到这些赞扬,心中暗自得意,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谦逊和沉痛的表情,连连摆手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的这番“高风亮节”,更是赢得了在场众人的好感。
而那些曾经对萧叶被开除事件的真相抱有一丝丝怀疑的极少数人,在听完了越前龙马这番“感人肺腑”、“合情合理”的“真情流露”之后,心中的那一点点疑虑,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得无影无踪了。
他们开始相信,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萧叶或许真的就是那样一个品行败坏的人,而越前龙马,则是一个值得信赖和尊敬的、勇敢正直的好队友。
通过这场精心策划的“澄清会”,越前龙马不仅成功地将自己从事件的漩涡中彻底摘了出来,洗清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嫌疑,还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受害者、英雄和道德楷模的完美形象,进一步巩固和提升了他在U-17训练营中的地位和声望。
而真正的受害者萧叶,则在这场颠倒黑白的表演中,被钉得更死了。
龙崎樱乃作为事件的另一位“关键人物”,也被邀请参加了这场小型的“澄清会”。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听着越前龙马那番“感人至深”的陈述。
随着越前龙马的讲述,周围的教练和队员们不时发出一些表示理解、同情或赞赏的声音。
这些声音,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龙崎樱乃的心上,让她感到坐立不安。
她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隐隐约约地感到一丝不安和难以言说的愧疚。
她总觉得,事情的真相,似乎并非像越前龙马所描述的那样简单明了。
她忘不了事发当晚,越前龙马在女子沐浴区外那鬼鬼祟祟、试图藏匿东西的慌张模样;她也忘不了,当越前龙马指控萧叶时,萧叶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充满了绝望和不解的脸,以及他那句听起来有些荒谬却又带着一丝悲怆的辩解——“我没有!我根本看不见,我是一个瞎子!”
那句话,如同魔咒一般,时常在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每当想起萧叶当时那绝望的眼神,她的心就会没来由地抽痛一下。
她不知道萧叶说的是真是假,但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助感,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她也曾试图去回忆更多的细节,试图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她的记忆,似乎被当晚的恐惧和混乱所笼罩,变得模糊不清。
而且,越前龙马那番听起来“天衣无缝”的说辞,以及周围人对他的普遍信任,也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萧叶真的就是那样的人?
可是,如果萧叶真的是个坏人,为什么他当时不逃跑,反而要那样徒劳地辩解呢?如果他真的是个瞎子,他又怎么可能去偷窥呢?这些疑问,像小虫子一样,在她的心头啃噬着,让她不得安宁。
但龙崎樱乃的性格,向来是有些懦弱和缺乏主见的。
她害怕与人发生冲突,害怕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更害怕因为自己的言行而得罪别人,给自己招来麻烦。
当她看到越前龙马那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以及教练们对他那毫不掩饰的赞赏时,她心中那一点点微弱的怀疑和想要探究真相的念头,便如同风中的残烛一般,迅速熄灭了。
她不敢当众质疑越前龙马,她怕自己一旦说出心中的疑虑,不仅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被认为是“胳膊肘往外拐”,甚至会被认为是“同情罪犯”。
她更害怕因此而得罪势力似乎不小的越前龙马,以及那些已经认定了萧叶有罪的教练和队友,从而引火烧身,影响到自己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在U-17训练的机会。
最终,在各种复杂情绪的交织下,在对权威的畏惧和对自身利益的考量下,龙崎樱乃选择了将这份深深的不安和隐约的愧疚,紧紧地锁在了自己的心底最深处。
她努力地让自己相信越前龙马的说辞,努力地让自己扮演好一个被萧叶“惊吓”到的、无辜的“受害者”的角色。
她不敢再去深究事情的真相,也不敢再回忆萧叶那绝望的眼神。
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逃避,选择了与大多数人站在一起,继续被蒙蔽,或者说,是心甘情愿地被蒙蔽。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份被压抑的不安,偶尔还是会像幽灵一般,悄悄地浮上她的心头,让她辗转难眠。
经过一番不算轻松的周折和打听,凭借着脑海中那段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以及从一些老旧的体育论坛上搜寻到的零星线索,萧叶终于在邻省那座陌生的二线城市里,找到了林海涛教练当年所在的那个名为“超越”的网球训练场。
这个训练场,与其说是一个正规的训练场地,不如说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充满了岁月痕迹的角落。
它坐落于城市的一个极其偏僻、几乎可以说是鸟不拉屎的工业区边缘,周围都是一些废弃的厂房和荒芜的空地,人迹罕至。
训练场的大门,是一扇锈迹斑斑、油漆早已剥落殆尽的破旧铁门,门上挂着一块同样锈迹斑斑的铁牌,上面“超越网球俱乐部”几个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几乎难以辨认。
透过铁门往里看,里面的景象更是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几片用铁丝网勉强围起来的场地,铁丝网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破洞和厚厚的铁锈,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散架。
场地地面是那种最老式的红土,但因为常年缺乏维护,已经变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上面还长了不少顽强的杂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场地边上,孤零零地立着几排掉了漆的木质长椅,上面积满了灰尘和鸟粪。
整个训练场,都弥漫着一股衰败和萧条的气息,与U-17国家青少年网球训练营那种光鲜亮丽、设施先进豪华的环境,形成了天壤云泥般的巨大反差。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破旧不堪、几乎要被时代所淘汰的地方,此刻在萧叶的心中,却承载着他全部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这里,可能是他唯一能够重新开始的地方,林海涛教练,可能是唯一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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