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网游三界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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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节前夕的省城,秋风裹挟着潮湿的寒意,在城中村狭窄的巷道里横冲直撞。张陆蜷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午休,斑驳的墙皮簌簌掉落,落在枕边半凉的白粥和榨菜上。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三日的餐食,塑料碗边凝结的粥渍,像极了他黯淡无光的生活。老旧的风扇吱呀作响,搅不散闷热的空气,反而扬起墙角的灰尘,在斜射进窗户的阳光下狂舞。?

突然,手机铃声刺破寂静。张陆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袁辉的名字。听筒里传来打火机“咔嗒”的点火声,混着袁辉试探的声音:“陆子,愿意当回临时导游吗?我几个亲戚来省城,临时有事走不开,待遇从优。”张陆捏了捏发皱的裤角,脑海中浮现出饭店后厨那台总在漏油的炸炉,还有领班那副颐指气使的嘴脸。他刚因为油温没控制好,被油渍溅到手臂,又挨了一顿骂,此刻工装上的油渍还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行啊。”他扯了扯嘴角,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正好想换个心情。”?

十月一日清晨,火车站广场上人流如织。张陆裹紧单薄的外套,站在出站口,秋风像小刀般割着他冻得发僵的手指。袁辉的亲戚是五口之家:一对穿着考究的中年夫妇,举止间透着优渥生活的从容;他们读高中的女儿,低头专注地刷着短视频,鲜艳的指甲敲得屏幕哒哒响,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还有两位鬓角斑白的老人,眼神里满是对省城的好奇与拘谨。张陆礼貌地迎上去,帆布包里装着他熬夜从图书馆抄来的《济南城志》,纸页被翻得皱巴巴的,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

七天的时间里,张陆带着他们穿梭在济南的大街小巷。大明湖上,画舫缓缓划过平静的水面,老人望着远处的历下亭,感叹“佛山倒影”的奇观,张陆顺口背出曾巩的《登州北楼》:“聊乘兴、一来登眺。”声音清朗,惊起几只栖息在湖边的白鹭;趵突泉的观澜亭前,泉水汩汩涌动,他详细讲解着“天下第一泉”的由来;千佛山的兴国禅寺里,香烟袅袅,他陪着老人虔诚地参拜,又给女孩讲述李清照与“藕花深处”的典故。中年男人拍着他肩膀笑:“小张啊,比景区导游讲得都活泛。”最后一日晚餐,他们往张陆手里塞了两千元现金,纸币边缘还带着饭店空调的暖意,这让张陆攥着钱的手微微发颤,这笔钱对他来说,是生活里难得的光亮。?

当晚,出租屋的门被推开,袁辉的皮鞋尖精准地踢到床底的空泡面盒,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扫过逼仄的房间,褪色的窗帘遮不住窗外刺眼的霓虹,墙角结着大片霉斑,像极了张陆日益黯淡的人生。唯一的家具是张瘸腿书桌,上面堆着《阿里布达年代记》和几支廉价钢笔,书页边缘卷起,钢笔笔帽也早已不见踪影。“就打算这么混一辈子?”袁辉掏出烟盒,金利来领带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与张陆寒酸的穿着形成鲜明对比。?

张陆蜷在吱呀作响的藤椅里,看着老同学铮亮的皮鞋尖。如今的袁辉在金融公司做销售,西装永远笔挺,微信步数日均两万,朋友圈里晒的不是高档客户饭局,就是健身房里挥汗如雨的照片,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机会不是说有就有。”他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发现只剩半支,又默默塞回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掩饰内心的窘迫。?

袁辉突然凑近,小眼睛在镜片后发亮,像发现猎物的狼:“有条路适合你,干老本行——游戏。”?

“算了吧,现在游戏都是氪金大佬的天下。”张陆扯了扯嘴角,苦涩在心头蔓延。他想起大四那年在网吧打《传奇世界》的场景,为了守逆魔BOSS,他三天三夜没合眼,眼睛布满血丝,靠着泡面和浓茶硬撑。好不容易等到BOSS大爆,外挂清晰显示出“发现麻痹戒指”,可就在他顶着疗伤药冲向戒指的瞬间,网吧老旧的机器突然卡顿,两分钟后恢复正常,屏幕却已经灰暗。那枚戒指后来被别人捡走,在该区创下了25000元的交易高价,足够他交半年学费。这段回忆如同一根刺,每次想起都隐隐作痛。?

“你落伍了,知道《三界众生》吗?”袁辉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张陆破旧的床单上,“这游戏跟《死亡征途》不一样,官方下个月十九号开通金币兑换,现在入场正是时候。我都13级刺客了,昨晚还在幽冥地宫爆了件银鳞甲——可惜被一孙子抢了。”他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怨恨,“那家伙仗着等级高,抢了我公会的妞,现在全帮人看我笑话。陆子,你当年可是文学院的‘网游之神’,帮我废了那小子,装备随便挑。”?

张陆盯着袁辉领带夹上的碎钻,思绪回到大学时光。那时袁辉追隔壁班女生,连用三个晚上背《纳兰词》,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最后还是靠张陆写的藏头诗作饵,才抱得美人归。“没电脑,没接收器。”他敲了敲桌面,指节叩在木纹里,发出空洞的响,像是他空洞的未来。?

“我借你一万五。”袁辉掏出手机,转账界面已经打开,“现在就去科技市场,挑最好的配置。接收器买最新款的‘幻镜Ⅲ’,带生物电按摩功能,比网吧那些二手货强十倍。”他突然抓住张陆的手腕,掌心的茧子蹭过对方虎口,力度大得让张陆生疼,“知道吗?内测玩家说这游戏杀怪能掉现实物品,昨晚有人在论坛晒图,爆了支真金钢笔——跟你桌上这支一模一样。”?

凌晨两点,张陆盯着新装机的电脑屏幕,蓝光映得他眼窝发青,恍若两个深邃的黑洞。袁辉送的接收器像副银灰色眼镜,静静躺在桌面上,镜腿内侧刻着细小的拉丁文:PerAsperaAdAstra(循此苦旅,以抵群星)。他戴上设备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震颤从太阳穴窜到脊椎,忽然想起阿灿临终前推荐的那本书,书页间似乎还夹着未燃尽的烟灰,那是他们青春最后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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