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的空气弥漫着铁锈与木屑混合的陈腐气息，墙面上油垢斑驳的烛台勉强照亮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张陆侧身避开横斜交错的木架，目光扫过那些残缺不全的武器时，靴底不慎碾碎了一枚生锈的铁钉，发出细碎的咔嚓声。眼前的景象委实令人失望：铜制弯刀的刀柄断裂处还沾着暗褐色的树脂，显然是仓促修补的痕迹；榆木棍棒从中间断成两截，年轮清晰的截面上爬满虫蛀的孔洞；未开刃的斧头歪斜地插在木墩里，刃口泛着青灰色的钝光，像是被反复回炉却始终不合格的残次品。
这些破铜烂铁...张陆喉间滚动着未说出口的吐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瘪瘪的皮质钱袋。三天前他刚踏入《六道众生》时，系统赠送的新手村指南里明明白白写着铁匠铺藏有神秘机缘，此刻却只看见秃了尖的长矛斜倚在墙角，矛杆上缠绕的褪色红缨蔫蔫地垂落，活像根被啃食殆尽的鸡肋。
这里的武器你可以随便选一件。老铁匠沙哑的声音突然从阴影里飘来，惊得张陆肩膀猛地一抖。老人佝偻着背站在锻炉旁，古铜色的围裙上布满大小不一的灼痕，炉膛里暗红的余烬将他沟壑纵横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记得给我20铜币的手工费。
铜币撞击铁砧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张陆强压下翻涌的吐槽欲，目光在杂乱的武器堆里徒劳地逡巡——断柄的匕首卡在木架第三层，护手处的龙形雕纹缺了半只眼珠；生锈的铁剑斜靠在风箱旁，剑鞘上的鎏金纹路已被磨得模糊不清。他蹲下身扒开积灰的兽皮垫子，指尖触到一块冰冷的金属，心中刚泛起欣喜，却见那东西拖着半截腐烂的牛皮带子，竟是个锈迹斑斑的马嚼子。
系统提示：青铜匕首（破损），需要等级5。
系统提示：铁剑（残缺），需要等级8。
连续弹出的红色警告让张陆太阳穴突突直跳。新手村的玩家普遍只有1级，这些破破烂烂的武器居然都设置了等级门槛？他在杂物堆里翻找得满头大汗，袖口不慎勾住木刺撕裂开来，露出小臂上淡淡的汗渍。当第N次系统提示响起时，他终于在西北角的蛛网堆里摸到一根圆柱形物体——长度大约两尺，表面粗糙得像是未经打磨的原木，末端有个突兀的分叉，触感却异常温润，仿佛被无数双手反复摩挲过。
你真确定要它？老铁匠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惊得张陆手指一颤。老人不知何时已挪到他身后，浑浊的眼球在阴影里泛着异样的光，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年轻人，有些东西看似普通
就选这个吧。张陆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拽出木棍时带倒了旁边的铁桶，当火把也行。木棍表面沾着半片干枯的苔藓，他用袖口随意蹭了蹭，忽然发现分叉处有个暗红色的斑点，形状竟隐约像只微阖的眼睛。
下一秒，老铁匠的反应堪称惊悚——老人踉跄着后退半步，围裙下的膝盖重重磕在铁砧上，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张陆手中的木棍，喉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咕哝：法雷尔...那个老东西的...
20铜币。张陆摸出钱袋的手突然顿住。羊皮袋底部的破洞漏出几枚铜币，他这才想起半小时前买面包时花掉了12枚，此刻袋中仅剩8枚泛着铜绿的硬币，边缘还带着啃面包时沾的麦屑。
没钱？！老铁匠的咆哮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掉落，他布满老茧的手掌砰地拍在铁砧上，惊飞了梁上的几只麻雀，小子，你当老夫的铁匠铺是慈善堂？当年我给龙骑士打造马刺时，用的可是...
我真的只有这些！张陆慌忙举起双手，掌心的水泡在挖矿时磨破，此刻正渗出淡粉色的组织液，您看，我连新手村的野猪都打不过，哪来的钱买装备？他故意让声音带上哭腔，余光瞥见锻炉旁堆放的铁矿石，突然福至心灵，要不我帮您打工抵债？我、我很有力气的！
这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老铁匠上下打量着他单薄的肩膀，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就在张陆以为要被轰出去时，老人突然转身拉开工具柜，锈迹斑斑的铜锁发出刺耳的咔嗒声，一柄黑沉沉的鹤嘴锄被丢在他脚边：村北矿洞，100块铁矿石。锄柄上刻着模糊的符文，末端还缠着半圈磨损的鹿皮，天亮前送不回来，就把你扔到熔炉里当燃料。
系统提示音适时在耳畔响起，伴随着轻微的电子震动感：
【生活技能：采矿术（初级）已学会】
【主线任务：收集铁矿石（0/100）】
【获得物品：鹤嘴锄（挖矿工具?速度-1?需要等级2）】
张陆弯腰捡起锄头，木柄上的木屑扎进掌心。他忍痛掏出那8枚铜币，眼睁睁看着老铁匠用坩埚钳夹走硬币，扔进身后的铁箱——箱体底部隐约可见法雷尔锻造工坊的烫金字样，只是法字的三点水已经剥落。临出门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老人正对着那根木棍喃喃自语，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抚过分叉处的眼睛，炉子里的余烬突然窜起半尺高，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剪影。
门外的暮色已经浓稠如墨。张陆借着月光端详手中的武器：木棍直径约三指，分叉角度呈标准的45度，末端有自然形成的弧度，确实有点像弹弓架。只是那道暗红色的疤痕太过诡异，在月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仿佛某种生物的皮肤。他打开装备栏，却见属性栏里三个问号在幽幽闪烁：
【奇异的木棍?需要等级1?？？？】
至少能当火把...他自我安慰着，从背包里扯出半块发霉的面包。咬下第一口时，店铺里突然传来震天响的鼾声，惊得树上的夜枭扑棱着翅膀飞走。张陆对着紧闭的木门竖起中指，却在指尖触到木棍的瞬间，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有劬Γ腹景宸煜赌幼潘谋秤啊r
新手村的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冷光。张陆扛着鹤嘴锄走过酒馆时，窗缝里飘出麦芽酒的香气，混着几个玩家的哄笑：瞧那傻子！扛着根烧火棍去挖矿？他下意识攥紧木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三天前他还是个每天泡在图书馆的宅男，此刻却在虚拟世界里为了100块铁矿石奔波，命运的转折委实荒诞。
村北矿洞坐落在三座馒头山之间，入口处的石碑早已断裂，魔晶矿脉的字样被青苔覆盖，只剩晶字的日字旁依稀可辨。洞口飘出的冷风带着潮湿的土腥味，张陆打了个寒颤，摸出系统赠送的火把——劣质的松脂火把刚点燃就冒起黑烟，照亮前方三步远的石壁时，他看见岩缝里嵌着几枚指甲盖大小的水晶，在火光下折射出微弱的蓝光。
矿洞内远比想象中热闹。二十几个矿工分散在各个矿脉前，镐头撞击岩石的声响此起彼伏，间或有人用矿工靴踢开碍事的碎石，骂骂咧咧地抱怨刷新太慢。张陆选了块凸凹不平的岩壁，握紧鹤嘴锄的手却在发抖——游戏里的生活技能需要实实在在的操作，不像战斗技能只需点击鼠标。第一锄下去，震得他虎口发麻，岩壁上只留下道浅白色的痕迹。
系统提示：恭喜你获得了石头。
靠！张陆看着背包里孤零零的灰色方块，真想把锄头砸了。旁边的矿工闻言回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新人吧？这破游戏就这样，挖十下有八下出石头。那人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工装，腰间挂着个皮质工具袋，袋口露出半截泛黄的图纸，看见那些带青色纹路的石头没？那才是铁矿石。新手别挑太高的地方，容易滑下来摔断腿。
感激地点头致谢后，张陆开始仔细观察矿脉分布。正如老矿工所说，含铁的岩石表面有蛛网状的青色纹路，用鹤嘴锄敲击时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找准一块凸起的矿石，挥锄的动作逐渐熟练，汗水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将粗麻布料洇出深色的斑块。不知过了多久，当第27块铁矿石滚进背包时，系统突然提示：采矿熟练度 1（当前熟练度：22/10000）
总算有点进展。他直起酸痛的腰，环顾四周时发现角落里堆着几座小山似的石块——都是矿工们筛选后的废料。这些灰白色的石头在背包里占据大量空间，却是建筑职业的基础材料。张陆犹豫片刻，厚着脸皮走向最近的矿工：大哥，这些石头能给我吗？反正也是扔掉...
随便拿！那人头也不抬，镐头起落间溅起细碎的石屑，记得别挡道就行。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张陆在挖矿与搬运之间来回奔波。他的背包渐渐被石头填满，60格储物空间里，铁矿石占了12格，其余全是灰白色的方块。每当背包满了，他就跑到洞口倒掉一些，再回来继续。月光从矿洞顶部的裂缝洒落，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不知何时，有只蝙蝠停在他肩头，漆黑的眼珠盯着他手中的木棍，发出吱吱的轻叫。
游戏里的时间流速比现实快三倍。当张陆第N次倒掉石头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他摸出背包里的硬面包，啃了两口便觉得腮帮子发酸——虚拟味觉系统过于逼真，让这干粮尝起来像泡了水的木屑。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矿洞里的玩家陆续下线，临走前有人丢给他半块烤鼠肉：新人，通宵挖矿伤身体，明天再来吧。
谢谢...不过我任务急。张陆谢绝了好意，握紧鹤嘴锄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任务栏里收集铁矿石（34/100）的红字刺得他眼睛发疼，背包里的木棍突然微微发烫，分叉处的眼睛似乎又红了几分。他摇摇头，将荒诞的念头甩出脑海，重新走向矿脉深处。岩壁上的水晶在晨光中闪烁，他忽然想起老铁匠提到的约翰?法雷尔，那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在寂静的矿洞里盘旋不去。
摘下VR头盔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张陆揉着发酸的后颈，甩了甩头，走进厨房时，镜中的倒影让他愣了愣：原本单薄的肩膀似乎宽了些，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像是连续健身了一个月的成果。
奇怪...他摸了摸自己的肱二头肌，指尖触到一片粗糙的茧子——那是昨晚挖矿时磨出来的。更诡异的是，胸腔里仿佛有团无名火在燃烧，太阳穴突突直跳，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想起昨夜在游戏里徒手驱赶骚扰矿工的野狗，那股突如其来的狠劲现在回想起来仍让人心悸，就像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
早餐吃到一半时，那种烦躁感突然加剧。张陆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冲进卫生间，冷水泼在脸上却无法平息内心的躁动，镜子里的脸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盯着自己的眼睛，发现瞳孔似乎比平时缩得更细，像猫科动物在暗处的瞳孔。
一定是游戏时间太长了。他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声音却有些发虚。打开电脑查看游戏论坛，发现有人发帖讨论生活技能对现实身体的影响，跟帖里有人说练了一个月锻造，现实中居然能单手举起哑铃，还有人抱怨缝纫技能让自己得了腱鞘炎。张陆咬了咬下唇，将浏览器标签页迅速关闭。
补觉时做了个混乱的梦。他梦见自己站在燃烧的铁匠铺里，老铁匠举着那根木棍狂笑，火焰中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每张脸都长着与木棍上相同的眼睛。惊醒时浑身冷汗，床头的闹钟显示下午三点，游戏里已是深夜。他戴上头盔的瞬间，听见窗外有乌鸦在叫，声音凄厉得像是某种警告。
矿洞里的矿工们热情地打招呼，有人丢来一瓶恢复体力的麦芽酒：新人，你昨晚挖的石头全被建筑队收走了，赚了不少吧？张陆这才想起背包里的石头，打开一看，居然多了12枚铜币——系统在他下线时自动结算了交易。他握着温热的铜币，突然觉得这个虚拟世界比现实更真实，至少在这里，每一分努力都有看得见的回报。
挖矿的过程依然枯燥，但有了前一晚的经验，效率提高了不少。张陆学会用木棍敲击岩壁判断矿脉走向，那根怪异的武器渐渐成为他的得力助手——虽然无法攻击怪物，却能在挥砍石头时产生奇特的震颤，偶尔还能震落隐藏在岩缝里的小颗魔晶。当第70块铁矿石入包时，他发现木棍表面的眼睛疤痕似乎淡了些，露出下方浅色的木质纹理，像是某种图腾的轮廓。
午夜时分，好友袁辉的通讯突然响起。张陆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头像，犹豫了两秒才接通——对方的刺客号已经升到15级，正在组队刷野猪林副本。
你怎么还在挖矿？袁辉的声音带着不耐，背景里传来怪物的嘶吼和队友的指挥声，生活职业赚钱慢死了，跟我们去打BOSS，掉件绿装就够你买十把锄头。
不了，我喜欢慢慢来。张陆低头看着手中的鹤嘴锄，木柄上的符文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再说，我觉得挖矿挺有意思的。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叹息：随你吧。对了，听说新手村的铁匠铺有隐藏任务，你去过吗？
去过了。张陆摸了摸背包里的木棍，指尖触到那道诡异的疤痕，只是运气不太好。
挂断通讯后，矿洞里的歌谣再次响起。有人用镐头敲着石头打拍子，唱的是新手村的民谣：铁匠铺里藏玄机，一入此门难再离...张陆跟着节奏挥动锄头，忽然感觉手中的工具变轻了些。系统提示适时弹出：采矿熟练度 5（当前熟练度：701/10000），与此同时，背包里的木棍剧烈震颤，分叉处的红光透过布料渗出来，在地面投下诡异的光影。
凌晨六点，当第100块铁矿石滚进背包时，鹤嘴锄的木柄终于断裂。张陆看着手中的半截锄头，忽然笑出声来——这漫长的矿洞生涯终于结束了。他直起酸痛的腰背，活动颈椎时听见咔嗒的轻响，低头看见背包里的木棍正在发光，那道眼睛疤痕已经完全消失，露出下面刻着的古老符文：F-A-R-E-L-L。
矿洞外的晨雾尚未散去，远处传来老铁匠的锻打声，一下一下，像是某种心跳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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