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决定？”格斯的声音艰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几乎无法承受的重量。他缓缓转动脖颈，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艰难地扫过那三十六张被篝火与蓝色晶体映照得明明灭灭的脸。恐惧、祈求、嫉妒、麻木、绝望……以及最深处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审视与掂量，像三十六柄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匕首，齐刷刷地钉在他的灵魂深处。“让我来决定……谁生，谁死？”这几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
废墟之上，死寂被远处愈发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嘶吼声和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在残垣断壁间蠕动、蔓延，那些扭曲的黑色轮廓像是从地狱深渊中渗透出来的污秽，带着能冻结灵魂的阴冷气息和浓郁的负能量波动，正一步步压缩着他们仅存的生存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混合着蓝色晶体散发的微弱能量场的特殊味道，令人作呕。
“除了你，还能有谁？！”科学家嘶哑地尖叫起来，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双眼布满了血丝，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混杂着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偏执，“你是‘黄金之心’的持有者！你是预言中的‘旅者’！你是唯一能点燃希望之火的人！这是无上的权力，但它也是……是无法卸下的负担！你必须做出选择！立刻！马上！它们……它们已经能看到我们了！”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沸水中的石子，瞬间引爆了人群中压抑到极点的恐慌和求生欲。
“选我！旅者大人，求求您，选我！”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一条胳膊齐肩而断，用仅剩的手臂撑着地面，挣扎着想要跪伏下去，泪水和鼻涕糊满了脏污的脸庞，“我还年轻！我还有力气！我……我什么都能干！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我的孩子……看看我的孩子……”那位一直紧紧抱着幼儿的母亲，此刻终于崩溃，她几乎是爬行着来到格斯脚边，颤抖着将怀里那个因寒冷和恐惧而瑟瑟发抖、面黄肌瘦的孩子举到格斯面前，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他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应该活下去……求求您，给他一个机会……用我的命换都可以！”她的哭声凄厉而绝望，仿佛要将心肺都呕出来。
“我是艾克森！二级工程师！负责城市中心区的能源管线和防御系统维护！”一个戴着破损眼镜，镜片上沾满污渍的中年男人猛地推开身边的人，挤到前面，语气急促而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傲慢与恐慌，“我的知识！我的技术！在任何地方，哪怕是数据世界，都是不可或缺的！选择我，才是最理智、最有价值的！旅者，请您务必考虑清楚！”他努力挺直腰板，试图展现自己的重要性，但颤抖的双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理智？价值？放屁！”另一个满身血污，脸上带着狰狞刀疤，手里紧握着一截断裂能量步枪枪管的壮汉怒吼道，他凶狠地瞪着那个工程师，唾沫星子横飞，“我们这些战士！为了守住这个狗屁城市流血牺牲！死在前面的兄弟尸骨未寒！现在凭什么让你们这些躲在后面敲键盘的先活？要选，也该选我们这些还能战斗的人！”
“都给我闭嘴！”
一声蕴含着无形威压的低喝猛然炸响，并不算特别洪亮，却如同惊雷滚过，瞬间将所有的喧嚣、哀求、争吵都压了下去。格斯猛地挺直了脊背，那一刻，他身上似乎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气势扩散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挣扎，而是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而锐利，缓缓扫过每一个噤若寒蝉的幸存者。
“你们让我选择？”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用什么标准？年轻？有用？还是……更可怜？或者，谁的声音更大，谁的理由更‘充分’？”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那位提出选择题的科学家，眼神中的质问几乎要将对方洞穿：“你说那是最后的希望？上传到那个冰冷、虚无的数据方舟里，失去肉体，失去感知，失去我们所知的一切……那真的还能算是‘活着’吗？还是说，那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囚笼？一个没有出口的数字坟墓？”
“为了这所谓虚无缥缈的‘生存’，”格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与不屑，“就要我们在这里，像一群争抢腐肉的鬣狗一样，互相撕咬，彼此猜忌，用最丑陋的方式决定谁有资格苟延残喘？然后让剩下的人，带着怨恨和绝望，在这里，眼睁睁地，等着被那些黑暗怪物吞噬？！”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位科学家张口结舌，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终颓然地低下了头，无法反驳。是啊，那真的是活着吗？他自己也无法确定，那只是……唯一的办法，不是吗？
“守护者……想看我的‘心’？想看我在这绝境中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格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好！既然他们想看，那我就让他们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不再看眼前的幸存者，而是望向远处那座在昏暗天幕下如同巨兽残骸般矗立的中央尖塔，以及从四面八方废墟阴影中不断涌现、嘶吼着逼近的，密密麻麻的黑色怪物潮。
“我——拒绝——选择！”
格斯斩钉截铁地吼道，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坚冰之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和心脏深处炸开！
“什么？！”科学家猛地抬起头，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恐惧，“你……你疯了吗？！不选择？！不选择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一个都活不了！”
“旅者！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你想让我们所有人都陪你一起死吗？！你这个疯子！”
“完了……全完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再次爆发了，这一次不再是哀求和争抢，而是更加彻底的恐慌、绝望和愤怒。甚至有几个人看向格斯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怨毒和杀意，仿佛他才是那个将他们推入深渊的刽子手。
“死？”格斯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冷笑，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源自遥远世界、属于“百兽”凯多的强悍生命力和不屈意志，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一股无形的气魄开始从他体内弥漫开来，狂暴而蛮横，甚至让靠近他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没错！不抗争，我们所有人都会死！这一点毫无疑问！”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充满了感染力：“但是！坐在这里，摇尾乞怜地等着被别人挑选，让一小部分人带着负罪感苟延残喘，让大部分人像待宰的羔羊一样引颈就戮——那他妈的不是希望！那是懦弱！是对生命最无耻的亵渎！”
他猛地伸出手指，指向那座残破的中央尖塔，如同将军指向冲锋的目标：“科学家！你说那里的设备，能量核心只能支持一次性启动，最多只能传送十个人的意识数据，对不对？”
“是……是的！这是我们最后的技术备份，能量储备极其有限，只能支持一次最高带宽的十个通道同时上传……”科学家被格斯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颤声回答。
“很好！”格斯的声音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力量，如同钢铁碰撞，“那就记住了！那不是十张通往虚无未来的‘船票’！而是十颗承载着我们文明一切的‘火种’！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选出十个所谓的‘幸运儿’去苟活！而是要用尽我们每一个还活着的人最后的力量，去保护这十颗火种！将我们文明最后的希望，从这片地狱里，送出去！”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所有人，眼神变得炽热、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都给我听好了！我不会在这里指定谁能活，谁该死！但是，我会战斗！我会用我的拳头，用我的力量，为我们所有人，杀出一条通往中央尖塔的血路！我会挡在最前面，挡住那些恶心的黑暗生物！”
“科学家！”格斯的目光转向那个依然有些呆滞的工程师，“你！立刻带着你的核心技术资料，以你最快的速度赶往控制室！准备启动上传程序！不要浪费任何一秒钟！”
“其他人！”格斯的视线如同火焰般扫过那些尚有行动能力，眼中或恐惧、或麻木、或仍存一丝血性的幸存者，“拿起你们身边能找到的任何东西！一根钢筋！一块砖头！或者你们自己的拳头！跟上我！我们一起冲过去！保护科学家！保护那些孩子！保护我们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至于那十个名额……”格斯的声音微微一顿，环视着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最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酷与决然，“就留给那些在冲向终点的路上，证明了自己价值的人！留给那些不惜一切代价，愿意为了守护他人而浴血奋战的人！留给那些最终能够抵达尖塔，并且有资格承载我们所有人意志和希望的人！这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更是为了用我们的行动，去告诉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杂碎！告诉那个高高在上，设下这场狗屁考验的存在——我们‘黄金之民’，即便身处绝境，也绝不会摇尾乞怜！绝不会放弃抗争！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同胞！！”
他的话音如同洪钟大吕，在空旷的废墟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幸存者们彻底愣住了，他们呆呆地看着格斯，看着他那在摇曳光芒下显得异常挺拔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震惊、怀疑、恐惧，以及一种被深埋在绝望之下，几乎已经遗忘了许久的……名为“勇气”和“尊严”的东西，正在如同野火燎原般，悄然复苏，重新燃起。
“吼——！！！！”
就在这时，最近的几头黑暗生物已经冲破了最后一道废墟的阻碍，它们那如同流淌的焦油般扭曲不定形的身影，在蓝色晶体的幽光照射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怖。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负能量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冻僵。
“没时间犹豫了！”格斯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低吼，身体猛地微微下蹲，全身的肌肉瞬间贲张虬结，脚下的碎石地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一股狂暴无匹的气势如同飓风般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吹得周围的尘土和碎屑倒卷纷飞！“想活下去！想保留文明最后的火种！就他妈的跟我来！战——斗——！！”
话音未落，他不再看身后任何人的反应，双腿猛地发力！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格斯脚下的地面骤然塌陷出一个浅坑，他的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决绝，第一个朝着黑暗生物最密集的方向，也是通往中央尖塔的方向，狂飙突进！他的身影在昏暗破败的废墟之中，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逆行流光！
科学家看着格斯那悍然冲锋的背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无比的挣扎。理智告诉他这是自杀，但胸腔中那颗几乎已经冰封的心脏，却被格斯的话语和行动点燃了一丝滚烫的热血。他猛地咬碎了牙，对着身边几个还算年轻、能跑得动的幸存者嘶声喊道：“保护好数据盘！快！跟上！去中央尖塔！快！！”说完，他抱紧了怀中那个储存着文明最后知识结晶的金属盒子，踉踉跄跄地跟在格斯身后冲了出去。
抱着孩子的母亲死死地将孩子护在胸前，泪水依旧在流淌，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和狠厉，她看了一眼格斯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猛地起身，抱着孩子跟上了科学家的脚步。
那个断臂的年轻人，看着第一个冲出去的格斯，看着科学家和抱着孩子的母亲也冲了出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右臂，又看了看手中那根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钢筋，脸上露出一抹惨烈的笑容，他用牙齿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然后也低吼一声，拖着受伤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其他的幸存者们，在最初的震惊、恐惧和迟疑之后，看着那道在前方不断撞碎阻碍、硬撼怪物的身影，看着越来越近、嘶吼声震耳欲聋的黑暗生物，求生的本能，以及被格斯那番话点燃的、几乎熄灭的血性与尊严，让他们在死亡和抗争之间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妈的！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那个满脸刀疤的战士怒吼一声，将手中的枪管像狼牙棒一样挥舞起来。
“跟上他！跟上旅者！”
“为了活下去！为了火种！”
“杀——！！！”
稀稀拉拉，却带着一种决死意味的呐喊声开始在废墟上响起。幸存者们，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伤残与否，凡是还能动弹的，都开始自发地跟随着格斯的脚步，朝着那座象征着最后希望，也可能是最后坟墓的中央尖塔，发起了他们生命中最后，也是最壮烈的一次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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