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风的马蹄踏碎晨雾时,小顺子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耳中:公子,张铁牛被关城南大牢了。
他攥着缰绳的手猛然收紧,青骓马吃痛嘶鸣,前蹄扬起半尺高。
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眉峰压得极低,眼底那簇火却烧得更烈—张铁牛是他从边境流民里捡的孤儿,跟着他在沙场上滚了三年,上月刚升了亲卫队长。
昨夜。小顺子喉结动了动,不敢看他的眼睛,守城卫说他当街斗殴,可老胡头家的小子亲眼见着,是三个穿玄色短打的人把铁牛往巷子里拖。
萧长风突然甩鞭,青骓马吃痛窜出丈余。
小顺子在后面急追两步,看见他腰上的密报袋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枚暗红封蜡——那是今早刚收到的,关于西凉老臣周伯庸在城南大牢安插人手的密信。
停车。他在大牢门口勒住马,靴跟碾过满地碎冰,发出刺啦声响。
大牢铁门锈迹斑斑,门楣上昭刑司三个字被泼了黑狗血,正滴滴答答往下淌。
守在门口的狱卒见着他,腿肚子先软了——萧长风的威名在西凉城早成了活阎王的代名词,上个月他单枪匹马闯敌营斩将的事,连牢里的死囚都能说上三段。
大人要提谁?狱卒哈着白气,手忙脚乱掏钥匙,却被萧长风一把推开。
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萧长风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往里走,耳尖听见最里间传来闷哼——是张铁牛的声音。
他脚步顿住,指节捏得咔咔响,又硬生生压下,垂在身侧的手摸向腰间玉牌——那是摄政王赐的如朕亲临。
哟,这不是萧大人么?
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廊角传来。
牢头王九歪着嘴靠在墙根,手里转着串铜钥匙,每转一圈就撞出刺耳的响。
他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雕着缠枝莲纹——和周伯庸书房里那套文房摆件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萧长风的目光在玉佩上停了半息,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张铁牛关哪间?
萧大人急什么?王九推了推塌鼻梁上的破眼镜,钥匙串哗啦甩在萧长风脚边,按规矩,提人得交保释银。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千两,少一个子儿——他瞥了眼最里间的牢房,那小子的腿可就保不住喽。
萧长风盯着他笑了,眼角的泪痣跟着颤:王头儿这规矩,比摄政王的诏书还大?
萧大人说笑了。王九的小眼睛眯成缝,您是有玉牌,可这大牢里的规矩......他用钥匙敲了敲墙,墙皮簌簌往下掉,是要活人的命来立的。
最里间突然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
萧长风的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像是要骂人,却又生生咽下。
他摸出怀里的密报袋,指尖蹭过封蜡上的指纹——那是周伯庸的暗卫留下的,今早刚被他的细作截获。
王头儿可听说过糖枣甜,松烟更呛?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灰。
王九的手一抖,钥匙串当啷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这是周伯庸和暗线接头的暗号。
周老大人最近总说,该提拔些会办事的人。萧长风弯腰捡起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比如......管着城南大牢的王头儿。
王九的喉结上下滚动,额角冒出细汗。
他往左右看了看,见几个狱卒正竖着耳朵往这边挪,突然提高声音:萧大人这是要贿赂公...
王头儿可知,周老大人上月往西域送了批粮草?萧长风打断他,声音陡然冷下来,本应该是三千石,可玉门关的张统领说,只收到两千七。他顿了顿,剩下的三百石,够买多少个大牢的位置?
王九的脸瞬间煞白。
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玉佩,却被萧长风更快一步扣住手腕:王头儿是聪明人,该知道什么人能保你,什么人能要你命。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萧长风松开手,后退半步,指尖轻轻叩了叩自己腰间的玉牌:我要见张铁牛,半小时。他又笑了,之后,王头儿可以带着保释银去周府领赏——就说萧长风为了救手下,花了三千两。
王九盯着他的笑,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弯腰捡起钥匙,手还是抖的,却不敢再耽搁,转身往最里间走:跟我来。
萧长风跟着他,余光瞥见几个狱卒正凑在一起嘀咕,有个年轻的小狱卒攥着腰间的刀,指节发白——那是他去年在街头救过的乞儿。
最里间的牢门吱呀打开时,张铁牛正蜷在草堆里,背上的血浸透了粗布短打。
萧长风蹲下身,用披风裹住他,指尖按在他颈侧——脉搏还稳。
公子......张铁牛睁开眼,嘴角渗血,他们要......要我招......
什么都不用招。萧长风帮他擦掉脸上的血,声音轻得像哄孩子,王头儿说,交了保释银就能走。他抬头看向王九,现在,我要带他去医馆。
王九的喉结动了动,钥匙在手里转得更快:按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萧长风站起身,把密报袋往怀里按了按,王头儿不是想往上走么?
周老大人最看重忠心——他凑近王九耳边,可忠心也要看主子,会不会护着自己的狗。
王九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他盯着萧长风腰间的玉牌看了片刻,突然把钥匙拍在萧长风手里:您带他走,保释银......我回头找账房销了。
萧长风接过钥匙,低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他听见王九的心跳快得像擂鼓,知道这只老狐狸已经信了七分。
谢王头儿。他抱起张铁牛往外走,经过小狱卒身边时,顺手塞了块碎银:去回春堂请孙大夫,就说萧某的人伤了。
小狱卒攥着银子重重点头,跑出去时带起一阵风,把王九脚边的钥匙串吹得乱响。
出了大牢门,萧长风把张铁牛交给小顺子,自己站在台阶上望了眼天空。
阴云正往西边聚,像周伯庸府里那幅《百鬼夜行图》。
公子,要查周老......小顺子欲言又止。
不急。萧长风摸了摸腰间的密报袋,封蜡上的指纹还清晰着,王九这把刀,该磨一磨了。
他翻身上马,青骓马扬蹄时,蹄铁溅起的冰碴子打在大牢的砖墙上,发出清脆的响。
墙里传来王九的骂声,混着狱卒们压低的议论,像团乱麻缠在风里。
萧长风驱马往医馆走,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半块青铜面甲——那是李继业的,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
他摸了摸面甲上的刀痕,突然笑了:周老大人以为关个亲卫就能绊住我?他踢了踢马腹,等他明白过来......
话音被风声卷散。
他望着远处渐起的阴云,眼底的火越烧越旺——该是有人,要为今晚的事,付出更大的代价了。
萧长风的青骓马刚踏过回春堂的朱漆门槛,西凉城的茶棚里便炸开了消息。
瞧见没?
萧大人抱着张铁牛从城南大牢出来时,王九那老滑头跟在后边儿直搓手!卖糖人的老张头咬着油饼,唾沫星子溅到茶碗里,都说周老大人在牢里安了钉子,可萧大人进去才半柱香,钉子就软成烂泥了!
茶客们的议论像长了翅膀,顺着青石板路钻进深宅大院。
小顺子牵着马站在医馆外,看着几个穿锦缎的仆役缩着脖子往街角挪,耳尖还沾着没听完的三千两保释银周府暗桩,忙掀帘进去禀报:公子,城南柳家的管事刚才往咱们府里送了坛女儿红,说是贺张统领伤愈。
萧长风正替张铁牛换金疮药,动作顿了顿。
药碗里的艾草香裹着血腥气漫开,他望着铁牛背上深可见骨的鞭痕,指节在药棉上碾出褶皱——这伤,分明是要逼铁牛招认私通敌国的罪名。
柳家?他垂眸将药棉按在伤口上,张铁牛疼得闷哼,他却笑得更冷,上个月周伯庸寿宴,柳老爷还往周府抬了八箱南海珍珠。
小顺子缩了缩脖子:可刚才在牢门口,有三个骑青骢马的汉子盯着咱们。
那马牌子是......
是西凉中立势力的族徽。萧长风替铁牛系好绷带,指尖轻轻叩了叩床头的青铜酒壶——这是今早刚收到的,壶底刻着青岚族的云纹。
他起身时披风带翻了药碗,深褐色药汁在青砖上洇出蜿蜒的痕,像极了周伯庸府里那张密报上的暗线分布。
备马。他扯下染血的帕子扔进铜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袖口,去青岚族。
青岚族的宅院藏在城西竹林里。
萧长风下马时,竹梢上的雪扑簌簌落了他满肩。
朱漆大门半开着,门廊下站着个灰袍老者,白须垂到腰间,手里攥着串沉香木佛珠——正是青岚族长苏怀山。
萧大人好手段。苏怀山捻着佛珠迎上来,眼尾的皱纹里堆着笑,却没请人进门的意思,昨夜还听说张统领被关大牢,今儿个倒在医馆喝补汤了。
萧长风拍了拍腰间玉牌,上面如朕亲临四个篆字在雪光里泛着冷光:苏老可知,周伯庸往西域运的粮草,少了三百石?
苏怀山的佛珠咔嗒掉了一颗。
他弯腰去捡,余光瞥见萧长风靴底沾着的大牢青石板碎屑——那是城南大牢特有的青灰,混着牢头王九钥匙串上的铜锈味。
萧大人这是......
苏老经营青岚族三十年,最懂趋利避害。萧长风越过他走进院子,梅树底下的石桌上摆着半凉的茶盏,茶沫里沉着粒金箔,周伯庸的手伸得太长,连大牢都成了他的私刑房。
可摄政王的玉牌......他指尖划过玉牌边缘,能开天牢,自然也能掀了他的棋盘。
苏怀山的手指在石桌沿敲出急鼓点。
他盯着萧长风腰间的青铜面甲——那是前日他在城门口听来的,萧长风单骑闯敌营时,从敌将脸上劈下来的。
萧大人说要合作,可青岚族不过是无根浮萍。他突然冷笑,周伯庸有二十年经营的人脉,摄政王有十万西凉铁骑,萧大人拿什么保我们?
拿周伯庸的命。萧长风抓起茶盏一饮而尽,金箔粘在舌尖,像片割人的刀刃,昨夜子时,我截了他给西域的密信。他从袖中摸出半张烧焦的纸,边角还沾着蜡油,信里说,等青岚族的商队过玉门关,就以通敌罪名扣下货物。
苏怀山的脸瞬间煞白。
他猛地站起身,石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有商队过玉门关。萧长风指腹蹭过烧焦的纸边,周伯庸的暗桩,王九是一个,玉门关的张统领是一个,您族里的大管事孙七......他顿了顿,上个月往周府送了三箱和田玉。
苏怀山后退半步,后背撞在梅树上,落英缤纷里,他看见萧长风眼底的火——那是能烧穿一切阴谋的火。
萧大人想要什么?他的声音发颤,佛珠在掌心攥出红痕。
要青岚族的商队,下个月替我运批东西。萧长风从怀里掏出张地契,推到石桌上,这是城郊三十亩良田,归苏老的嫡孙。他又摸出块虎符,这是摄政王给的调兵令,青岚族的商队过关卡,亮这个。
苏怀山的手指在虎符上停留许久。
他抬头时,看见萧长风腰间的玉牌在雪里泛着暖光——那是皇权的光,比周伯庸的金银更烫人。
我得和族老们商量。他抓起地契塞进袖中,语气却软了三分。
苏老尽管商量。萧长风转身往外走,青骓马的嘶鸣从院外传来,但周伯庸的密信里还说......他在门口停住脚,本月十五,要请苏老到周府吃酒。
苏怀山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萧长风的背影消失在竹影里,突然喊住他:萧大人,那批要运的东西......
是粮食。萧长风翻身上马,风雪卷着他的话撞进苏怀山耳中,西凉北境的百姓,快撑不住了。
青骓马踏碎积雪往回走时,小顺子凑上来:公子,您真要把良田给苏老?
良田是周伯庸的。萧长风摸出怀里的密报袋,封蜡上的指纹被体温焐得发黏,他去年强占城郊百姓的地,我不过是物归原主。
小顺子还想问,却见萧长风突然勒住马。
街角的茶棚里,几个穿玄色短打的人正缩着脖子喝茶,其中一个的袖口露出半截锁链——和大牢里王九的钥匙串同模。
去查查,他们是谁的人。萧长风踢了踢马腹,另外,让铁牛养伤时多和医馆的杂役聊聊......他的声音低下去,周伯庸的暗桩,该清一清了。
暮色漫上屋檐时,萧长风回到府中。
案头摆着封新密报,火漆印是大燕的玄鸟纹——他捏着密报的手骤然收紧,玄鸟的尖喙在掌心压出红痕。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
萧长风望着飘雪,眼底的火却烧得更烈——大燕的动静,比他想的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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