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烽火台的青砖往下淌,萧长风松开掌心时,半片带血的鹤望兰正好飘落在商队头马的鬃毛上。
他踩着运粮车的辙印混入人群,粗麻衣领里还沾着沙盘燃烧后的硫磺味。
通关文牒。守关士兵的枪杆横在第三辆马车前,铁片甲胄擦过萧长风伪装用的驼背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商队首领立刻捧出个油纸包:军爷,这是上好的金华火腿...
西凉商道封了半月,这时候去做药材生意?士兵头领用刀尖挑开萧长风的包袱,晒干的雪莲骨朵簌簌落进晨光里。
萧长风注意到对方虎口有圈暗紫色瘢痕,是二姐研制的蛊毒解药留下的印记。
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萧长风弓着腰递上文牒:小的祖上三代在陇西收药材,您看这官印还是盖着鸿胪寺......
萧家军上月刚屠了西凉三个马场。士兵突然用枪尾戳向他右肩,那里本该有处幼年坠马的旧伤。
粗布衣衫下的傀儡虫突然震颤,萧长风顺势踉跄着撞翻货箱,十几罐胭脂水粉滚落在青石板上。
商队里顿时炸开波斯蔷薇的浓香,守关士兵们不约而同地掩住口鼻。
萧长风扑跪在地收拾残局时,故意让怀中的《九川堪舆图》露出半角。他被蜂蜡烫穿的粮仓标记正好叠在胭脂罐的牡丹花纹上。
这味道......士兵头领的佩刀突然出鞘三寸,去年腊月二十三,西凉使团进贡的香料车上......
萧长风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那日他确实扮作马夫混入使团,用四姐调制的迷香弄晕了押运官。
指腹悄悄摸向腰间软剑时,却听见货箱底部传来细微的沙沙声,藏在夹层里的傀儡虫正在吞食洒落的胭脂粉。
军爷说笑呢。商队首领突然掀开马车底板,露出整排贴着萧字封条的陶罐,这批紫参膏是要送进慈安堂的,萧二小姐亲笔批的货引。
士兵头领的刀锋擦着萧长风耳畔划过,削断了他用来伪装白发的一缕银丝。
当那枚螭纹玉佩从破碎的货箱夹层滚出时,萧长风清晰看见对方瞳孔里腾起的蓝色火焰,它与沙盘中燃烧的鬼哭林幻象如出一辙。
过去吧。士兵头领突然收刀入鞘,靴底碾过地上那缕银丝,告诉萧二小姐,边关的鹤望兰该换药了。
萧长风弯腰拾玉佩的动作顿了半拍。
玉佩裂纹间残留的血迹此刻竟拼出半幅西凉王庭的图腾,而士兵甲胄下隐约露出截青黑色尾指,正是三姐驯养的报丧鸟最爱啄食的部位。
商道石门隆隆开启的刹那,十二只孔明灯残骸突然从悬崖下方腾起,在晨风中拼凑出半阙《破阵子》的曲谱。
萧长风将染血的鹤望兰悄悄塞进领头马的衔环,听见身后关卡传来三短一长的刁斗声。
那是大姐当年教他辨认的潮汐暗号。
萧长风将玉佩贴着心口收好时,驼铃正撞碎崖壁上最后一片孔明灯残骸。
商道在晨雾里蜿蜒成褪色的缎带,他数着青石板缝隙里的马骨残渣走了半里地,忽然听见背后传来粗粝的吆喝。
独行的骆驼容易渴死在沙枣树下。
十丈外的胡杨林边,三十峰白驼正低头啃食刺槐叶。
裹着靛蓝头巾的商队首领扬了扬水囊,他腰间挂着串铜铃铛,每走一步都会惊飞藏在袖口的沙雀,正是边关常见的信使驯养手法。
萧长风按住袖中蠢蠢欲动的傀儡虫,故意让粗布鞋在碎石路上磨出踉跄的声响:这位爷是要往西凉贩茶砖?
茶砖早被萧家军烧成灰了。首领抛来的水囊带着青稞酒香,指节上三道月牙疤随动作忽隐忽现,慈安堂的紫参膏,漠北十六部都抢着要,阁下袍角沾着硫磺灰,莫不是从火药库逃出来的?
驼铃声突然尖锐起来。
萧长风余光瞥见三头白驼的鞍袋微微鼓起,形状恰似边军惯用的折叠弩。
他仰头灌下混着冰片的酒水,喉结滚动时,刻意让领口滑落半枚染血的鹤望兰花瓣。
军爷们查货太仔细,倒翻了两罐止血散。他抹着嘴苦笑,袖中暗藏的蜂针却已抵住掌心,老哥这驼队倒是齐整,怕是连沙匪都不敢招惹。
首领突然用弯刀挑起他腰间玉佩,螭纹在刀背上映出诡异的血丝:二十年前我往鬼哭林运生铁,萧老将军的玉佩能换三百匹战马。铜铃铛擦着萧长风耳垂晃过,震落藏在发间的傀儡虫卵,如今么...够换三十峰骆驼的草料钱。
沙丘彼端传来秃鹫的尖啸,萧长风望着商队旗杆上褪色的慈安二字,突然想起二姐炼药时总爱在炉边摆三盏鹤形灯。
他抬脚碾碎试图爬回袖中的傀儡虫,咧嘴露出沾着酒渍的牙:老哥这紫参膏里,怕不是掺了漠北的狼毒草?
驼铃声骤停的瞬间,首领的弯刀已经架在他喉头。
刀刃上淬着的蓝光与士兵甲胄下的瘢痕如出一辙,萧长风却盯着对方突然绷直的尾指——那截青黑色骨节分明是常年操纵报丧鸟落下的病根。
慈安堂的货引盖着二小姐私印。首领突然收刀入鞘,刀柄上脱落的小块朱砂正巧掉进萧长风掌心,过了黑水河,阁下最好换个说辞。
萧长风将朱砂粒弹进领头的白驼食槽,看着牲畜突然亢奋地扬起前蹄。
他故意落后商队半步,指尖抚过货箱缝隙渗出的紫黑色粘液——这哪是什么紫参膏,分明是三姐炼蛊剩下的药渣。
正午的日头将沙砾烤出青烟,驼队绕过第七个风蚀岩柱时,萧长风已经摸清商队七人的惯用手。
货箱底板夹层传来规律的三长两短敲击声,像极了当年四姐教他破译的潮汐密码。
老哥常走这条道?他状似无意地踢飞块滚烫的砾石,看着它惊起沙地里休眠的毒蝎,听说上月有商队被吸成干尸,血都在沙地上写成了《破阵子》的调子。
首领突然扯动缰绳,头驼脖颈的铜铃炸开刺耳鸣响。
三十峰白驼齐刷刷屈膝跪地,货箱在沙地上投下参差的阴影。
萧长风嗅到风里飘来的腐臭味,右手悄然摸向缠在腿间的软剑。
那是遇上了沙匪。首领掀开遮阳的头巾,左眼赫然嵌着颗琥珀色的义眼,他们专劫西凉马场流出的战马——阁下腰间这柄剑,倒像是...
话音未落,东北方的沙丘线突然腾起滚滚黄烟。
萧长风屈指弹飞试图钻进裤腿的沙蚤,耳廓微微颤动——马蹄声裹在热浪里,隐约能辨出是十六匹以上的轻骑,但蹄铁敲击声却比边军惯用的制式薄三分。
货箱夹层的敲击声变得急促,首领的义眼在强光下泛出妖异的金红色。
萧长风突然伸手按住对方正要吹响的骨笛,掌心躺着半片被硫磺灼黑的鹤望兰花瓣。
现在扬鞭还来得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袖口滑落的蜂针在沙地上排出西凉王庭的星象图,或者老哥想试试,是沙匪的弯刀快,还是傀儡虫钻血管的速度快?
驼铃在热风中碎成残片,首领的弯刀突然劈向货箱锁链。
三十个陶罐同时炸开,翻涌的紫黑色药渣里飞出成团萤火虫,在沙地上拼出萧家军的狼头旗。
萧长风翻身跃上头驼时,终于看清黄沙里冲出的黑影。
领头马额间的银饰在烈日下泛着鬼火般的幽蓝,鞍上人影的斗篷被狂风吹开半角——露出半截青玉雕成的长笛,笛身裂纹间渗出的血珠,正与他怀中玉佩的纹路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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