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锦鲤还在争食碎末时,萧长风已经嗅到了危机。
孔雀翎大氅扫过青石板,他余光瞥见侍卫统领按在刀柄上的指节发白。这匹西凉王豢养的忠犬,怕是已经往御书房递了七八道密折。
湛先生,取三年前西羌使节团通关文牍来。萧长风踏入别院时,牛皮军靴重重碾过门槛缝隙里半片孔雀蓝羽毛。
盟友湛云风正在沙盘前推演北境战局,闻言用竹签挑起灯芯:牛勇今早送文书,被王上晾在阶下跪了半个时辰。
烛火噼啪炸开一朵灯花,映得萧长风眼尾刀疤泛着血光。
他扯开大氅露出腰间玄铁令牌,那上面还沾着昨夜射杀夜枭时的露水:让伙房蒸一笼蟹黄包子,王上最喜就着竹叶青吃。
当西凉王在翡翠屏风后见到那叠文牍时,蟹黄香气正裹着墨香漫过鎏金香炉。
萧长风屈指叩在边防图某处:当年西羌人用骆驼运粮草,雪地上蹄印深浅与今春商队痕迹相差三寸。他袖中滑出半枚铜钱,户部说商队运的是丝绸,可边关集市新出现的胡商,靴底沾的都是铁矿砂。
西凉王捏包子的手顿了顿。
蟹黄汁顺着指缝滴在铜钱锈迹上,竟泛起诡异的靛蓝色。
这是乌孙国特产的蓝铁砂。萧长风突然掀开屏风,背面新刻的机关纹路与星图重叠,投射在墙上的光影恰是西凉全境舆图,三姐昨日破解星图时,应该发现祭天坛晷针偏了半寸。那不是误差,是北境三州正在地动迁移。
侍卫统领的佩刀在门外发出轻响。
萧长风恍若未闻,将温好的竹叶青注入琉璃盏:商队借道地动裂谷走私铁矿,只需买通三个边镇守将。他蘸着酒水在案上画线,酒痕竟与翡翠屏风的纹路完美契合,王上若派牛勇去查,七日内必有人往他营帐送金叶子。
西凉王突然笑了。
他腕间铁链甩出缠住萧长风的令牌,却在触及对方掌心血茧时骤然收回:萧卿可知,昨日验毒银针验出鸠羽毒时,御膳房少了把切蟹黄的银刀?
殿外惊雷骤响,雨丝斜打进窗棂。
萧长风任由雨滴打在昨夜被三姐画过星图的刀疤上:王上寝殿的熏香里掺了龙脑,与蟹黄同食会诱发咳疾。但若佐以竹叶青,便是治心绞痛的良方。
青铜晷针的转动声穿透雨幕传来。
三姐站在回廊暗处,发间银蝶触须疯狂颤动。她刚刚发现祭天坛的日晷被人为调整过,此刻投影竟与翡翠屏风上的机关纹路形成双重星轨。
好!西凉王突然击掌,震得池中锦鲤跃出水面。
他将边防图扔进火盆,看着牛皮在火焰中蜷曲成北境山脉的形状:三日后秋猎,萧卿可愿与孤同乘王辇?
当牛勇扛着沾满金叶子的尸体踏进别院时,萧长风正在擦拭那枚铜钱。
湛云风把玩着从尸体怀中搜出的密信,突然用竹签戳破窗纸。对面屋檐上,侍卫统领的暗红披风一闪而过。
该给三姐送桂花酿了。萧长风忽然道。
他指尖银针挑开酒坛泥封,琥珀色酒液里浮着几粒星砂,正是昨夜三姐画星图时用的西域贡酒。
雨夜更深时,三姐摸着青铜晷针上新添的剑痕。
这道痕迹精准地修正了日晷偏差,却与她怀中祖传的星象图抄本第三页批注完全吻合。
而那份批注,分明是十年前父亲抱着尚在襁褓的萧长风写下的......雨珠顺着青铜晷针的凹槽滑落,在三姐绣着星纹的袖口洇开深色水痕。
她将抄本抵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得叮当作响,那晷针上的剑痕竟与父亲当年教她的星轨校正法如出一辙。
三小姐,请随我来。牛勇粗粝的嗓音惊得她指尖微颤。
这位西凉悍将此刻提着盏琉璃宫灯,灯芯竟是用北境雪狼油熬制的长明烛,照得青石板上的雨渍泛起幽蓝。
穿过三道暗藏机关的月洞门,三姐的银蝶发簪突然开始嗡鸣。
她望着眼前依山而建的防御工事倒吸冷气,玄铁浇筑的城墙足有十二丈高,每隔三丈便嵌着具寒光凛冽的破城弩。
这弩机造型分明是萧家祖传的七星连珠,可那些泛着蓝光的机括零件,分明混入了西凉特有的陨铁。
三姐可还记得?萧长风的声音自瞭望台传来,他披着件未系带的墨色大氅,指间把玩的正是父亲临终前留给长子的紫玉扳指,十岁那年你教我算星轨,说若能将天象与地势相合,便是最上乘的守城术。
三姐踉跄着扶住冰凉的城墙,掌心触到密密麻麻的凹痕。
借着月光细看,那些竟是用小篆刻录的星象口诀,其中危月燕冲北那行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正是去年冬至她被刺客围攻时,萧长风替她挡刀留下的伤口位置。
夜风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萧长风突然挥动令旗。
七十二架破城弩同时调转方向,弩箭上绑着的铜管在月色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随着他指尖银铃轻响,箭雨齐发射向百丈外的乱石岗。
爆炸声震落城墙积雪的刹那,三姐看清那些铜管竟在空中自行解体,化作无数带着磷火的铁蒺藜。
燃烧的星图铺满夜空,与祭天坛的晷针投影完美重叠,正是父亲呕心沥血未能完成的天罗地网阵。
当年你说我顽劣不堪...萧长风扯开大氅,露出心口狰狞的旧伤。
那里覆着块与三姐怀中抄本同材质的青铜甲片,甲片边缘刻着极小的一行字:丙寅年三月初七,阿姐授星象图于长风。
三姐的银簪突然断裂,发丝散落时带起十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
彼时萧长风蜷缩在祠堂角落,额角还淌着被她用砚台砸破的血。
少年抱着撕碎的星象图哭喊:阿姐不信我能学会,我便去塞外找能看懂的人!
此刻塞外的风沙声穿过城墙孔洞,呜咽如埙。
三姐颤抖着抚上那块青铜甲片,触到甲片下剧烈跳动的心脏:你故意激怒我们离家,就为了
嘘!萧长风突然将半块虎符压在她掌心,符上凹槽还残留着西凉王印泥的龙涎香气,阿姐请看东南哨塔。
二十名黑衣斥候正在塔顶演练合击阵,他们腾挪时的步法赫然是萧家轻功踏雪寻梅,可手中弯刀却使着西凉骑兵的劈砍术。
当队伍变换成北斗阵型时,三姐惊觉每人腰间都悬着枚褪色的平安符——正是四姐妹去年上元节在护国寺求的款式。
王上允我重建萧家军旧部。萧长风转身时大氅扬起,露出后颈处新鲜的鞭痕——那是半月前三姐盛怒之下抽的,条件是这支黑羽卫永不踏入大燕国境。
远处传来竹哨声,湛云风举着舆图匆匆登上城楼。
三姐瞥见图上标注着西凉十七个边镇粮仓,而每个标记旁都画着朵朱砂绘就的桃花——那是她们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样。
三姑娘该尝尝桂花酿了。湛云风意味深长地敲了敲城墙某处机关。
暗格弹开时,琉璃盏中浮动的星砂竟与三姐发间残留的银蝶磷粉产生共鸣,在夜色中织成小片旋转的星云。
萧长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珠坠在虎符上。
三姐瞳孔骤缩,那血中泛着的靛蓝色,分明与翡翠屏风上检测出的蓝铁砂剧毒同源。
王上的秋猎...她攥住萧长风腕间玉镯,那是四弟周岁时她亲手戴上的,根本是场鸿门宴?
晨光刺破云层时,萧长风已站在布满机关齿轮的沙盘前。
他故意让三姐看见自己将半枚解药混入西凉王的箭囊,而装着真正解药的玉瓶,正静静立在母亲牌位前的香炉里。
当第一缕阳光掠过青铜晷针,三姐突然拔出佩剑削断自己一缕青丝。
她将发丝缠在萧长风的玄铁令牌上,剑锋在城墙刻下星象图中最凶险的荧惑守心局:七日内若不见你佩着这缕发来祭天坛...
她未尽的话语被骤起的号角声吞没。
萧长风望着三姐策马远去的背影,指尖慢慢摩挲令牌上温热的发丝。
湛云风无声无息地出现,将密报压在沙盘边缘。那上面盖着西凉王暗卫独有的火漆印,封口处却沾着星砂与蟹黄油混合的痕迹。
城楼阴影里,侍卫统领的佩刀折射出诡异蓝光。
更远处,秋猎围场的祭台上,西凉王正把玩着从萧长风别院搜出的星象图残页,图中某个被朱砂圈住的边镇坐标,恰好对应着大燕国最富庶的盐铁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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