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霰轻叩铜炉,泠然有声。
萧长风用孔雀石粉在舆图勾勒出最后一道标记。
湛云风掀帘而入时,正看见他将染毒的墨笔浸入牛乳罐子。这是他们从西凉巫医处学来的法子,能教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化作闺阁画眉的青黛。
“赵元晦私兵换玄铁箭于青州。”萧长风指尖轻叩舆图,“而幽州军今日运进城的,是掺了剧毒之物的松烟墨。”
湛云风解下狐裘抖落积雪,火盆里腾起的青烟模糊了他唇角的笑:“御史台昨夜八百里加急弹劾赵元晦,纵容家仆强占铁矿。”
两人对视,更漏恰报亥时三刻。
萧长风突然抓起案上密函掷入火盆,羊皮纸在烈焰中蜷曲成狰狞鬼脸,露出夹层里半枚柿子纹的烙痕——四姐惯用的暗桩标记。
“该收网了。”他抚过腰间孔雀石短刀,冰裂纹的宝石映得瞳孔幽深,“明日申时三刻,请赵大人来醉仙楼赏雪。”
赵元晦踏入雅间时,紫铜暖炉正煨着西域葡萄酒。
萧长风倚在湘妃竹榻上把玩鎏金酒樽,案头赫然摆着半块染着煤灰的玄铁箭镞——正是他私兵营特制的制式。
“赵大人可知,剧毒之物遇玄铁会泛青斑?”萧长风突然将酒液泼向箭镞,暗红液体瞬间腾起诡谲青烟,“就像御史台奏折里提到的铁矿账册...”
赵元晦瞳孔骤缩。
他当然识得这痕迹,今晨刚收到密报,幽州军辎重里混进了带官印的矿渣。
正要开口,忽见萧长风掀开珠帘,后堂竟摆着套完整的西凉国书——朱砂印泥都未干透。
“若我此刻将国书送往鸿胪寺,大人猜猜...”萧长风指尖划过冰凉的孔雀石刀柄,“是您私调玄铁军械的罪名先到,还是和谈使团的车驾先出玉门关?”
千里之外的燕京,三妹正跪在太庙汉白玉阶前。
鹅毛雪落满她杏黄斗篷,怀中却紧捂着半卷血书——那是边关将士联名请愿的万民折。
“诸位大人可曾见过被玄铁箭贯穿的孩童?”她仰头望着鱼贯而出的阁老们,喉间哽咽似冰裂,“五日前青州流民巷,三岁稚子捡了枚箭镞当玩具...”
紫袍大员们的脚步渐缓。
有人瞥见她袖口渗出的血迹——那是连夜抄录阵亡将士名录时磨破的。
当首的兵部尚书突然驻足,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赵元晦今晨已自请卸任幽州都督。”老尚书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刀鞘摩擦,“令兄送来的西凉国书...陛下说可议。”
子夜,鹅毛大雪如棉絮般纷纷扬扬地洒落,醉仙楼飞檐下的铜铃在凛冽的寒风中发出急促而杂乱的声响,似是在诉说着紧张的氛围。
赵元晦盯着案上两份文书:盖着西凉狼头印的和谈书,以及画着他私兵布防图的弹劾奏折。
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剧毒之物浸染的舆图上洇出狰狞图腾。
“明日朝阳升起前,”萧长风突然将孔雀石短刀拍在案上,刀柄镶嵌的宝石正对着赵元晦咽喉,“大人是想要青史留名,还是...身败名裂?”
更鼓声穿透厚重的雪幕。
赵元晦内心极度挣扎,双手颤抖着去抓酒樽,却碰翻了盛着剧毒之物粉末的琉璃盏。
幽蓝粉末在烛火下闪烁如星河,恍惚间他看见萧长风眼底浮起的讥诮——那分明是猎人看着坠入陷阱的困兽才有的眼神。
此时,赵元晦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自己的一生。
他想起曾经自己也是怀揣着报国之志踏入仕途,想要为国家和百姓做一番事业。
然而,在权力和利益的诱惑下,他逐渐迷失了自我,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如今,面对萧长风的步步紧逼,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想到了家族的兴衰,如果自己身败名裂,家族也将受到牵连;但如果选择合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椅子的扶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经过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他终于缓缓开口:“我……我愿意配合。”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鸿胪寺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八百里加急的驿马踏碎燕京积雪,马背上杏黄卷轴在风中猎猎作响,系着卷轴的丝绦末端...隐约沾着半片柿子皮。
萧长风站在城楼上目送使团远去,指尖摩挲着新到的密函。
湛云风突然按住他手腕:“你看这暗纹——”残破信纸边缘,半枚带牙印的柿子纹旁,竟多出一道胭脂色的划痕。
琉璃盏倾倒的瞬间,赵元晦只觉脊梁骨仿佛被抽去了三寸,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他盯着孔雀石短刀上流转的寒芒,脑海中忽然浮现昨夜府中老仆的劝谏——“大人可曾细看西凉送来的织锦?那云纹里藏着半阙《黍离》诗。”《黍离》之诗,本就饱含着对国家兴衰的感慨与忧虑,此时在他心中更是如重锤一般。
他意识到,西凉或许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这场争斗背后有着更深的利益纠葛和国家命运的考量。
萧长风适时推来一盏温好的西域葡萄酒,琥珀色酒液映着案上两份文书:“西凉愿以三百匹战马换青州五年粮种,这买卖可比玄铁箭镞实在。”他指尖叩了叩舆图边缘,那里正用朱砂勾着片新垦的麦田。
窗外雪势渐弱,纷纷扬扬的雪花变得稀稀落落。
赵元晦喉结滚动两下,内心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挣扎后,突然抓起孔雀石短刀划破掌心。
血珠滴在舆图标注的铁矿位置,竟与剧毒之物的幽蓝毒粉融成绛紫色:“幽州军需库里...还有七千套未启封的玄铁甲。”
三日后,大燕朝堂的蟠龙柱上结了层薄霜。
孙使者捧着鎏金匣子跨过门槛时,他的步伐沉稳而自信,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狡黠。
正听见三妹在念阵亡将士名录。
少女的嗓音像淬过火的银针,扎得满殿朱紫重臣坐立难安。
三妹念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想起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身影,心中满是痛苦与悲愤,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血书,指关节都泛白了。
“这是西凉国主亲笔批注的《互市十策》。”孙使者突然掀开匣盖,十二枚狼头金印在朝阳下灿若星河,“萧大人特意叮嘱,盐铁贸易单列青州作坊——听说赵大人族中有位善冶铁的小公子?”他微微扬起下巴,带着一丝炫耀的神情,似乎在展示西凉国的诚意和实力。
兵部尚书接过金印时,虎口被冰凉的狼牙纹硌得生疼。
他望向殿外飘飞的杏黄卷轴,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在玄武门前拦驾死谏的萧家幼子。
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里,老尚书突然想起萧长风离京那日,朱雀大街的梧桐叶落了三寸厚。
西凉国的月亮格外圆,照得孔雀石宫墙泛着粼粼青光。
四姐提着金丝灯笼站在廊下,琉璃灯罩上映着半枚柿子纹的暗影——正是那夜在醉仙楼焚毁的密函纹样。
“当年你总说我的胭脂太艳。”大姐突然从梅影里转出来,鬓间金步摇缠着根褪色的红绳,“如今倒学会用青黛调眉黛了?”
萧长风正要开口,二姐已端着鎏金酒壶撞进庭院。
她腰间玉佩与三妹腕上的银铃撞出清越声响,惊得池中锦鲤甩尾跃出水面,水花溅在石案展开的《互市十策》上,恰好晕开了青州铁矿的朱砂批注。
“这局棋...”四姐突然用灯笼柄戳了戳舆图上的柿子纹,“你何时发现我在幽州军里埋的暗桩?”
婉儿提着羊角灯寻来时,正瞧见萧长风在描摹边关舆图。
烛火将他的侧影投在孔雀石屏风上,与屏风里嵌着的西凉狼图腾重叠成奇异的影子。
她解下狐裘轻轻覆在案头,却见墨迹未干的《青州农书》里夹着片晒干的柿子皮。
“百姓说这是二十年来最暖的冬天。”婉儿突然指着窗外,夜市千灯照得雪地泛着橘色暖光。
卖糖画的老人正在捏凤凰翎羽,糖稀拉出的金丝缠住巡逻士兵的佩刀,惹得人群里爆出善意的哄笑。
萧长风搁下笔,突然发现婉儿发间别着支陌生的金步摇。
孔雀尾羽造型的宝石在灯下泛着幽蓝光泽,恰似那日醉仙楼里破碎的琉璃盏。
更鼓敲过三巡时,萧长风独自登上西凉城楼。
他摩挲着袖中带胭脂划痕的密函,心中满是对局势的担忧和对未知的迷茫。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环佩叮当。
四姐拎着盏柿子灯倚在垛口,灯影里浮动的金粉正勾勒出大燕皇陵的轮廓。
“你可知当年父亲为何给你取名长风?”她突然将灯笼举过雉堞,夜风卷着灯纸上的柿子纹扑向北方,“他说萧家儿郎当如塞外长风,既能摧城拔寨...”
话音未落,东南方突然亮起数点星火。
那是大燕使团归程的篝火,跃动的红光里隐约可见西凉狼旗与大燕玄鸟旗交缠翻卷,像极了醉仙楼焚毁的密函上最后一道火痕。
萧长风转身欲问,却发现四姐的灯笼不知何时熄灭了。
夜风卷起残留的柿子香,一抹胭脂色突然从灯骨缝隙飘落,正是密函上那道划痕的颜色。
他弯腰去拾,指尖却触到冰凉坚硬的物件,借着月光细看,竟是半枚嵌着剧毒之物的狼头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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