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坚硬的冰碴在马蹄的践踏下迸溅四散。
萧长风紧紧握着马鞭,用力抽打马背,如离弦之箭般冲进西偏殿。
此时,湛云风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持银签子,轻轻拨弄着鎏金兽炉里的安息香。
那袅袅青烟如同灵动的蛇一般,缓缓缠上他玄色的披风,竟把那缕残存的沉水香搅得支离破碎。
“朔风既起,该烧狼粪了。”萧长风急切地解下佩刀,“啪”地一声拍在案几上,刀鞘与虎符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清越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局势的紧迫。
湛云风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将银签往香灰里一插,冷静地说道:“探马回报,幽州大营的灶坑比平日多冒三成烟,可伙头兵领的黍米却少了两担。”说着,他蘸着香灰在紫檀桌面画了条歪扭的线,神情凝重,“这账目明显不对。”
萧长风忽然抓起案头的冻梨,狠狠啃了一口,冰渣子瞬间沾在唇上,宛如抹了一层寒霜。
他的思绪一下子飘回到四姐往他鞍袋塞虎符的那个夜晚,那时的他也是这般嚼着冻梨,专注地看着边关舆图。
梨汁顺着喉结滑进胃里,透心的凉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让牛勇带三十轻骑,扮作皮货商。”他吐出梨核时,恰好撞上湛云风了然的笑容,语气坚定地补充道,“记得给马掌钉换北狄样式。”
“主簿大人英明。”湛云风抚掌大笑,随即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三姑娘的暗桩传来消息,幽州司马的宠妾新得了对翡翠镯子,上面刻着户部侍郎的徽记。”
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玉镯轻叩门框的清脆声响。
婉儿抱着红泥小炉,轻盈地走了进来。
她那杏色的裙裾轻轻扫过门槛上的霜花,宛如早春第一枝勇敢探进寒冬的杏花,带来了一丝别样的温柔。
她的目光在萧长风身上停留,看到他满脸的疲惫与紧张,心中一阵心疼。
“炭盆都凉透了。”她嗔怪地往萧长风手里塞了鎏银手炉,指尖拂过他虎口处厚厚的刀茧时,微微顿了顿,心疼地说道:“你总说寒从脚起......”话尾突然被萧长风攥进掌心,他掌纹里还残留着北境的风沙。
萧长风感受到婉儿指尖的柔软与温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自觉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湛云风识趣地退到屏风后,这时,他听见萧长风低声问道:“上回教你的《破阵子》,可还记得拍子?”
琵琶声悠扬响起,此时牛勇正带着驼队艰难地穿过茫茫雪原。
商队里巧妙地混着西凉最好的斥候,他们的羊皮囊里藏着淬毒的袖箭,随时准备应对未知的危险。
当婉儿的指甲第三次刮断冰弦时,她有些慌乱,急忙抬眼看向萧长风,眼中满是歉意。
萧长风看到她的模样,心中一软,突然伸手按住琴轸——东南角的铜铃在无风的情况下竟自动摇晃起来。
“来了。”
探子裹着满身冰晶,狼狈地滚了进来,从贴肉处掏出浸透汗水的羊皮。
萧长风迅速用匕首挑开火漆,忽地嗤笑出声:“幽州军械库丢了两千张弩机,守将倒有闲心给夫人打金步摇。”
湛云风接过密报,放在鼻前嗅了嗅,指尖轻轻搓着纸缘的朱砂印,思索片刻后说道:“这印泥掺了沉水香,该是枢密院那位‘青莲先生’的手笔。”他蘸着茶汤在桌面写了个“崔”字,水痕映着萧长风骤然收缩的瞳孔。
婉儿忽然往炭盆里添了把苏合香,甜暖的烟气缓缓升起,渐渐冲淡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她跪坐在案边研墨,腕上银钏随着动作撞出细碎的清响,竟与更漏声严丝合缝,仿佛奏响了一曲独特的乐章。
她偷偷瞥向萧长风,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心中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劳烦孙使者。”萧长风突然将密报凑近烛火,目光紧紧盯着火舌舔上“私自调兵”四个字,语气沉稳地说道,“就说西凉愿赠幽州守将三百车精铁——从户部侍郎的矿场出。”
当信使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子夜的寂静中,萧长风独自坐在窗前,专注地擦拭着匕首。
婉儿悄悄走到他身后,给他披上大氅,却被他反手扣住腕子,温柔地拽进怀里。
菱花窗格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宛如打翻了一匣珍珠,美丽而梦幻。
婉儿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脸颊泛起红晕。
“怕吗?”他轻轻嗅着她发间茉莉油的味道,刀刃却不经意间挑开了她腰间的丝绦。
玉坠落地的脆响里,婉儿轻轻咬着他耳垂,呢喃道:“你心跳得比上元节擂鼓还急。”萧长风听到她的话,心中一动,抱紧了她,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更鼓敲到三更时,孙使者正在灯下仔细看着那封火漆信。
当“精铁三百车”几个字跳进眼里,他的指节突然泛白——那墨迹里分明混着西凉王庭独有的孔雀胆石粉,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透着一丝诡异。
孙使者枯坐至五更天,案头的烛泪在青砖上凝成暗红的疤,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煎熬。
他紧紧盯着信笺边缘若有若无的蓝芒,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忽而抓起铜剪铰下一角信纸,小心翼翼地塞进随身的掐丝珐琅鼻烟壶。
当晨光如利剑般刺破窗纸时,那抹幽蓝已裹着孔雀胆的毒粉,与西域进贡的龙涎香混作一团,仿佛一场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八百里加急的马蹄踏碎晨霜时,萧长风正在营帐中专注地擦拭着弯刀。
刀面如镜,清晰地映出湛云风掀帘而入的身影,他玄色的披风上沾着马厩的草屑,显得有些狼狈。
“枢密院今晨飞鸽传书,同意在望北坡交割精铁。”湛云风将竹筒掷在案上,筒口火漆印赫然是朵九瓣青莲,神情严肃地说道,“那位崔先生怕是认定我们中了离间计。”
萧长风刀锋轻挑竹筒,寒光一闪,恰好割裂青莲纹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昨日幽州军换了三处岗哨,牛勇的斥候说他们在望北坡埋了绊马索。”刀尖突然转向东南方,果断地说道,“让户部侍郎的矿场今夜走水,记得留半车带官印的矿渣。”
帐外忽然有甜香浮动,婉儿捧着黑漆食盒,袅袅婷婷地走来。
藕荷色披帛轻轻扫过兵器架,惊得悬挂的铜符叮当作响,仿佛在为她的到来奏响欢迎的乐章。
她轻轻揭开鎏金盖,热气裹着胡麻香扑面而来,扑在萧长风鼻尖:“用羊骨汤煨的拨霞供,配的是你昨日猎的雪兔。”说着,她舀起一勺汤,轻轻吹了吹,送到萧长风嘴边。
萧长风看着她温柔的举动,心中满是感动,张嘴喝下了汤。
湛云风识趣地告退,临走时靴尖不小心踢翻了炭盆。
火星溅到舆图上,恰巧燎着了幽州粮仓的位置,仿佛是命运的一次巧妙安排。
萧长风舀起一勺乳白汤羹,忽觉腕间一暖——婉儿正用绢帕裹住他昨夜被琴弦割破的指尖,眼中满是心疼。
她一边包扎,一边轻轻吹着伤口,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他的疼痛。
“四更天就听见你在帐中踱步。”她指尖轻轻点着他掌心的茧,画了个歪扭的“安”字,温柔地说道,“上回你说漠北有种会报晓的沙雀...”
帐外忽然响起鹰唳,那尖锐的声音如铁翼般击碎了这短暂的温情。
萧长风反手扣住婉儿后颈,将最后半勺汤喂进她口中,深情地说道:“等收拾完赵老儿的党羽,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沙雀。”唇齿间呼出的白雾模糊了彼此面容,帐外北风卷起战旗,猎猎作响,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战斗。
当暮色如血般染红望北坡时,三百车精铁正沿着冰河缓缓前行,发出吱呀的声响。
牛勇策马立在高岗,目光敏锐地看着大燕押运官接过盖着西凉国玺的文书。
突然,东南方腾起滚滚浓烟,那浓烟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惊得辕马人立而起——那方向正是户部侍郎掌管的铜铁矿场。
“走水啦!”不知谁先喊出声,大燕士卒慌忙去抢受惊的马匹,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在这混乱中,牛勇的亲信已将那半车带官印的矿渣,巧妙地混进了幽州军的辎重车队。
萧长风接到密报时,正在耐心地教婉儿用孔雀胆石粉调制画眉墨。
他屈指弹了弹信纸,纸缘朱砂印突然剥落,露出内里暗青的纹路,眉头微微一皱:“赵元晦养在青州的私兵,昨日换了玄铁箭镞。”
“大人!”亲卫突然闯入,神色匆匆地奉上沾着煤灰的密函。
萧长风展信冷笑,信纸右下角赫然印着半枚带牙印的柿子纹——那是四姐与他约定的暗号。
更鼓声穿透雪幕,如同一把重锤敲击着人们的心房。
婉儿在更漏将尽时惊醒,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枕边鎏银手炉,却触到张冰凉的舆图。
她心中一惊,立刻坐起身,望向窗外,看到萧长风负手立在哨塔之上的身影。
菱花窗外,萧长风负手立在哨塔之上,腰间新换了柄嵌着孔雀石的短刀,在月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朔风如狂野的猛兽,卷起他未束的发丝,如一面漆黑的战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婉儿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满是担忧与牵挂,披上衣服,轻轻走出营帐,向哨塔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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