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合香气息钻入鼻腔,带着合欢宗后山特有的草木清气。
林羽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青灰色的简陋房梁,阳光透过糊着素纸的雕花木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身下是略硬的木板床,盖着的薄被带着皂角的干净味道。
是他在合欢宗外门弟子区域的客房。
没有燃烧的宫殿,没有破碎的镜面,没有那三个头戴面具、散发着令人作呕气息的混沌残党,也没有……那三个被黑色锁链缠绕、痛苦挣扎的身影。
“呼……”
一股混杂着剧痛、撕裂感以及某种冰冷粘稠黑暗气息的余韵,如同退潮般从他四肢百骸抽离,留下阵阵深入骨髓的虚脱。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的并非虚无,而是自己温热的皮肤。
意识深处,那本散发着柔光、书页翻动间仿佛有无数胞宫脉络流淌的“合欢圣典”,正安静地悬浮着,散发出温润而浩瀚的古老气息。
更深处,一丝若有若无、冰冷而沉寂的黑色混沌之力,如同潜伏的毒蛇,盘踞在圣典光芒的边缘。
轮回……重启了。
守护灵最后的声音,带着消散的余韵,在他识海深处震荡回响:
“你通过了最后的考验……但记住,圣典的力量会不断侵蚀你的意识……回到合欢宗,那里有解开轮回之谜的关键……”
“关键……”
林羽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深处不再是初得圣典时的沉重与戒备,而是一种历经万劫、沉淀下来的冰冷锐利,如同千锤百炼的刀锋,掩藏在看似平静的深潭之下。
他清晰地记得上一次,或者说,无数次轮回中的“上一次”踏出这扇门后的一切:
贪婪的长老、体内狂暴的排斥、父亲临死的幻象、阴谋的陷阱、同门的背叛……以及最终无法挽回的鲜血与绝望。
“叮铃铃……”
清脆悦耳、带着特有韵律的银铃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翻涌的记忆。
这声音……无数次轮回中,这铃声总是在他最狼狈或最需要时响起,又在某个冰冷的祭坛前戛然而止。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道明媚的身影裹挟着门外清新的空气闯入。
“林师弟!你可算醒了!”
南宫雪一身鹅黄衣裙,衬得肌肤胜雪,娇俏的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明媚笑容,手腕上系着的银铃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叮当作响。
她几步走到床边,俯下身,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又关切地打量着林羽,“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可把师姐我担心坏了!”
她的语气亲昵自然,带着一丝娇嗔,仿佛两人之间从未隔着血与火的轮回。
林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这张脸,在无数次轮回的终点,曾沾满血污,写满不甘与痛苦。
此刻的明媚鲜活,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他刚刚稳固的心防。
他强迫自己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僵硬、但足够温和的笑容:“南宫师姐……”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哎呀,醒了就好!”南宫雪见他回应,笑容更盛,自顾自地拉过床边的木凳坐下,小嘴叭叭地说开了。
“你是不知道,你这次可立了大功啦!长老们都在主殿等着你呢!听说你不但找到了‘蚀心草’,完成了宗门任务,还……还带回了传说中的‘合欢圣典’!”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与不可思议的光芒,凑近了些,“是真的吗?那本失落了上千年的宗门至宝?”
林羽心中冷笑,又是这套说辞。
上一次,他便是被这看似纯粹的兴奋与崇拜所蒙蔽,满心以为带着荣耀归来,等待他的会是宗门的嘉奖与庇护,结果呢?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支撑着坐起身:“嗯,侥幸所得。”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波澜。
“侥幸?”南宫雪夸张地捂住嘴,“我的好师弟,你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宗主知道后,据说激动得连茶杯都打翻了!”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带着促狭的笑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林羽的手臂,
“这下你可发达啦!宗主肯定会好好奖励你,灵石、法宝少不了,说不定啊……嘿嘿,直接把你提拔进内门都是轻的!”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你懂的”的暧昧笑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调侃:
“林师弟,你来咱们合欢宗也有好几年了吧?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连个正经的双修道侣都没有。
这次你得了圣典传承,再得了宗主的青眼,啧啧啧,宗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师姐师妹们,怕不是要排着队找你双修,共参大道呢!嘻嘻……”
她掩着嘴笑起来,眼波流转,带着戏谑,“不过啊,师弟,你这小身板……”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上下打量了林羽一番,促狭地眨眨眼,“可得悠着点,别几天功夫,就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师姐们给……掏空咯!”
若是上一世的林羽,听到这般直白又带着亲昵的调侃,定会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但此刻,林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纯粹的笑意和对自己未来的“美好憧憬”。
这笑容,在轮回终局的血色记忆中,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易碎。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巨大悲痛与誓要改变结局的决绝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深处翻涌、凝固。
“哎,林师弟,”南宫雪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还以为他害羞了,笑嘻嘻地凑得更近,指着自己,“你看看,师姐我……”
“师姐。”
林羽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打断了南宫雪后面的话。
他掀开薄被,动作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疲惫,“烦请带路吧。莫让长老们久等。”
南宫雪微微一愣,总觉得眼前的林师弟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眼神……对,是眼神。
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点木讷和隐忍的清澈,而是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又似乎蕴藏着能吞噬一切的风暴。
她甩甩头,把这奇怪的念头抛开,只当他是重伤初愈精神不济,连忙站起身:“对对对,正事要紧!快走快走,长老们怕是等急了!”
林羽下床,脚步虚浮,身体深处传来阵阵被掏空般的虚弱感,那是强行融合圣典与混沌之力、又经历时空回溯的后遗症。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那沉寂的、金黑交织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凶兽,微微蛰伏,却随时准备响应他的意志。
他默默感应着怀中那卷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圣典卷轴——
这一次,它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再有初次接触时的狂暴排斥,反而像一件失而复得的肢体,与他血脉隐隐相连。
他跟在南宫雪身后,走出那间承载了无数次轮回起点的简陋客房。
门外,合欢宗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青石铺就的小径蜿蜒,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灵植,远处殿宇飞檐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淡淡脂粉混合的独特气息。
弟子们三三两两走过,看到他,目光瞬间变得复杂——敬畏、好奇、探究,还有那深处无法掩饰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灼热贪婪。
贪婪的对象,是他怀中的圣典。
上一次,他在这贪婪的目光下感到窒息与愤怒。
这一次,林羽的心底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以及一种俯瞰棋局般的冷静。
他平静地扫过那些面孔,记忆如同翻开的书页,清晰地标注出其中几张:那个看似憨厚的执事弟子,会在七天后成为陷害他的帮凶;
那位笑容温和的女修,将在宗门审判时投下最恶毒的一票;
还有远处廊柱阴影下,那个眼神阴鸷、匆匆离去的背影——正是后来在禁地中,试图唤醒上古邪物的某位长老的心腹。
每一步踏在熟悉的青石路上,都像是踩在命运的弦上。
南宫雪清脆的银铃声在身侧跳跃,像是对这残酷宿命无知无觉的伴奏。
主殿那巍峨厚重的朱漆大门近在眼前,敞开着,如同巨兽张开的森然巨口。
“林师弟,到了。”
南宫雪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带着一丝面对宗门重地的郑重,低声道,“快进去吧,长老们都在里面。”她眼中依旧闪烁着对林羽的信任和一丝对未来的憧憬。
林羽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南宫雪,投向那光线略显幽深的大殿深处。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数道强大而隐晦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锁定了他。
其中两道,带着几乎不加掩饰的灼热与贪婪,如同实质的火焰,烧灼着他怀中的位置。
他抬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殿内光线比外面稍暗,却更显肃穆。
高大的穹顶绘着繁复的云纹仙鹤,几根需数人合抱的蟠龙金柱支撑着。
正前方,宗主之位空悬。
下方两侧,数张紫檀木大椅上,端坐着合欢宗的数位实权长老。
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林羽身上。
为首的大长老玄尘子,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垂胸,一派仙风道骨。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眼神深处却锐利如鹰隼,精准地落在林羽的胸口,像要穿透衣衫,看清那传说中的圣典。
“林羽!”
玄尘子的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激动,“好!好!好!天佑我合欢宗!你竟真能寻回圣典,此乃宗门千载未有之大幸,功在千秋!”
他站起身,快步走下台阶,脸上堆满欣慰,伸出手臂,似乎要给予一个嘉许的拥抱。
然而,就在他靠近的瞬间,林羽体内沉寂的力量微微一动,并非排斥,而是一种冰冷的预警。
他清晰地“看”到(并非用眼,而是轮回记忆赋予的洞察)玄尘子那宽大道袍袖口内,指尖正悄然掐着一个极其隐蔽、闪烁着微光的禁锢法诀。
上一次,正是这个法诀,在他心神激荡、体内力量排斥最剧烈时悄然发动,险些让他当场失控,坐实了“传承不稳、心怀叵测”的罪名。
与此同时,脾气火爆的三长老赤阳子早已按捺不住。
他魁梧的身躯猛地站起,声如洪钟,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炽热劲风,毫不客气地直抓林羽胸前:
“圣典何在?速速取出!此等镇宗至宝,岂容片刻离身?当供奉于祖祠,由我等长老共同守护参详,方是万全之策!”
“赤阳长老!”
玄尘子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责备,脚步却恰好停在林羽身前一尺处,那袖中的法诀引而不发,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他目光看似温和地转向林羽:“林羽,你为宗门立下不世之功,宗门定不会亏待于你。
然圣典关乎宗门根基气运,非同小可,还是交由长老会保管为妥。你损耗不小,交出圣典,安心休养便是。”
话语软中带硬,将“宗门之物”、“长老会保管”几个字咬得极重,无形的灵压如同山岳,悄然笼罩下来,试图瓦解林羽的心防。
上一次,这灵压与赤阳子的逼迫,加上袖中暗藏的法诀,瞬间引爆了他体内圣典与血脉的剧烈冲突,让他当场吐血,陷入被动。
这一次……
林羽微微垂首,避开玄尘子那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也恰好避开了他袖中法诀最佳的发动角度。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试图躲避赤阳子抓来的大手。就在那只炽热手掌即将触碰到他衣襟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骤然从林羽身上弥漫开来。
那并非强大的灵压爆发,而是一种深沉、古老、带着一丝冰冷死寂与浩瀚生机的矛盾气场,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于深渊中睁开了漠然的一眼。
赤阳子的大手猛地顿在半空,他脸上的急切贪婪瞬间凝固,化为一丝惊疑。
那感觉……仿佛他抓向的不是一个刚入门几年的外门弟子,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蕴藏着恐怖力量的古井。
他体内的火属性灵力,竟在这股气息面前,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滞。
玄尘子瞳孔骤然收缩,袖中的禁锢法诀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他眼中精光爆闪,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与震惊看向林羽——
这个弟子,气息明明虚弱不稳,为何能散发出如此令人心悸的威势?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所有长老的目光都充满了惊疑不定。
林羽缓缓抬起头微微躬身,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沙哑的声音清晰地在大殿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湖面:
“弟子林羽,参见诸位长老。圣典……确在弟子手中。”
他抬起手,并非伸向怀中,而是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指尖所触,是衣料下那温润的卷轴轮廓,更是他识海中那本悬浮的、金黑光芒交织的古籍虚影,以及那潜伏在圣典光辉边缘、冰冷蛰伏的混沌之力。
“然圣典有灵,传承已定。”
林羽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玄尘子微微变色的脸:
“弟子虽力弱,亦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此璧……既入我怀,便是我林羽之物。宗门之恩,弟子自当以他法报偿。至于圣典归处……”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温度、近乎嘲讽的弧度。
“就不劳诸位长老……费心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万载玄冰。
玄尘子温和的面具彻底碎裂,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厉芒和难以置信的怒意。
赤阳子更是须发皆张,周身炽热灵力不受控制地鼓荡起来,死死盯着林羽按在心口的手。
林羽平静地承受着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贪婪与怒火,掌心之下,圣典温润依旧。
而潜伏的混沌之力,则在无数轮回的怨念与今生的决绝催动下,第一次,在他冰冷的意志驱使下,于血脉深处……发出了无声的、渴望撕碎一切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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