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空气,在林羽那句冰冷彻骨的“不劳费心”之后,彻底凝固了。
铅灰色的云层似乎更低了,沉沉地压在合欢宗连绵的殿宇之上,连风都带着一股粘稠的滞涩感。
玄尘子脸上的温和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阴沉,他灰袍下的手指微微蜷曲,指节泛白。
赤阳子更是气得面皮紫胀,周身炽热的灵力不受控制地鼓荡,将附近空气都灼烤得微微扭曲,他死死盯着林羽按在心口的手,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暴起抢夺。
其他几位长老神色各异,有惊疑,有审视,更多的则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贪婪。
“好…好一个‘怀璧其罪’!好一个‘不劳费心’!”
玄尘子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林羽,看来秘境一行,不仅让你寻回了圣典,更让你…长了不小的气性!”
他目光如毒蛇般缠绕着林羽,“圣典关乎宗门兴衰,非一人之私物!你既如此不识大体,罔顾宗门栽培之恩……”
“大长老,”
林羽平静地打断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断了那即将扣下的“大义”帽子。
“弟子重伤未愈,心神损耗甚巨,此刻实难就圣典归属与诸位长老深谈。恳请容弟子先行告退,待伤势稍复,再行禀报秘境详情及圣典传承之事。”
他微微躬身,姿态放低,话语却堵死了对方继续发难的由头——
他刚为宗门立下“不世之功”,如今“重伤未愈”,若再强行逼迫,吃相未免太过难看。
玄尘子眼中厉芒一闪,袖中的手似乎又掐动了一下,但最终,他只是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拂袖转身,不再看林羽一眼,算是默许。
赤阳子还想说什么,被旁边一位一直沉默寡言、面容枯槁的四长老枯木真人以眼神制止。
林羽不再多言,转身,在无数道如同实质利刃般的目光中,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出了那令人窒息的主殿。
殿外刺目的天光让他微微眯了眯眼,南宫雪还等在外面,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和担忧,迎了上来。
“林师弟,你…你没事吧?长老们…”她欲言又止,显然也感觉到了殿内气氛的极度不善。
“无事。”林羽摇摇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回房吧。”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朝着自己那偏僻的小院走去。
南宫雪跟在他身后,银铃声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轻快,显得有些沉闷。
沿途遇到的弟子,远远看到他,便立刻噤声,眼神闪烁,交头接耳,待他走过,细碎的议论声才如同苍蝇般嗡嗡响起。
“就是他?带回了圣典?”
“听说在大殿上顶撞了玄尘大长老和赤阳长老!”
“何止顶撞,简直狂妄!说什么圣典是他的,不劳长老费心…”
“嘘,小声点,不过…圣典啊,那可是传说中的东西,他一个外门弟子,凭什么…”
“哼,我看是走了狗屎运,不知天高地厚了!玄尘长老岂能容他?”
“听说…外面都传开了,说他能拿到圣典,是跟魔教余孽勾结,设下的陷阱!”
最后那句话,如同毒刺,清晰地钻入林羽耳中。
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就当没听见,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来了,和上一次轮回,一模一样的时间点,分毫不差的污蔑。
回到那间简陋却暂时能隔绝外界目光的小屋,林羽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体内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圣典的力量温润却浩瀚,混沌之力冰冷而沉寂,这两股力量在他刻意的压制下暂时相安无事,却也如同两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他需要时间,需要尽快恢复力量,掌控这两股禁忌的能量,才能应对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谣言如同瘟疫,在合欢宗内飞速蔓延。林羽在秘境中勾结魔教余孽、出卖同门、甚至圣典传承本身就是一个针对合欢宗的巨大阴谋的说法,被描绘得绘声绘色,细节详尽。
最初还只是小范围的窃窃私语,很快便在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变成了公开的质疑和声讨。
“我就说嘛,他一个外门弟子,凭什么能活着从那种绝地回来,还带回了圣典?”
“没错,听说跟他一起进秘境的张师兄、李师姐都没回来,肯定是被他害了!”
“魔教妖人最擅长伪装和蛊惑,说不定他早就被夺舍了!”
“对,圣典是假的,是魔教的诱饵,他想引我们合欢宗入局!”
“必须严查林羽,交出圣典,给死去的同门一个交代!”
这些声音,如同无形的绳索,开始勒紧。
林羽偶尔走出小院,去膳堂取些清水食物,所过之处,迎接他的不再是敬畏或好奇,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敌视,甚至唾弃。
曾经相熟的弟子,此刻也如同躲避瘟神般绕着他走。
负责看守他小院附近的执事弟子,眼神也越发冰冷,监视的意味越来越浓。
这一切,林羽都沉默以对。
他像一块被投入激流中的礁石,任凭浊浪如何拍打,只是岿然不动。
他在等,等那个必然会发生、也是他此刻最无力阻止的转折点。
这一日傍晚,铅灰色的天空终于不堪重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冷雨,雨水敲打着屋檐,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林羽睁开眼,停止了体内力量的缓慢运转。他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
伞沿抬起,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明显憔悴和担忧的脸庞,正是外门弟子柳凝霜。
她与林羽、苏清瑶关系都算不错,性格温婉内向,上次轮回中,正是她,第一个惨死在栽赃的陷阱里。
“林…林师兄…”柳凝霜的声音有些发颤,雨水打湿了她肩头的衣衫,显得更加单薄。
她飞快地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焦急和无助的泪水。
“我…我偷偷来的,外面…外面那些人说的太难听了。
师兄,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苏清瑶师姐也相信你。
可是…可是现在大家都在骂你,连执事堂都…都开始派人盯着你了…怎么办啊师兄?”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林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上一次轮回的惨烈画面瞬间冲击着他的脑海——雨夜、冰冷的尸体、栽赃的现场、那些指向他的“铁证”、以及柳凝霜临死前那凝固在脸上的惊恐与不解……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立刻将柳凝霜拉进屋里,想警告她,想保护她。
然,理智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捆住了他的冲动。
他不能,他此刻重伤未愈,力量混乱,连自保都勉强。
他若贸然表现出对柳凝霜的特殊关注和保护,只会将幕后黑手的目光更快地引向她,让她死得更快。
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让暗处的敌人改变计划,变得更加难以防范。
“凝霜师妹,”林羽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漠,甚至带上了一丝疏离,“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你…不必为我担心。快回去吧,雨大了,莫要被人看见,徒惹是非。”
柳凝霜显然没料到林羽会是这种反应,她眼中的担忧瞬间变成了错愕和受伤,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下头,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
“我…我知道了…师兄…你…你自己保重…”她失魂落魄地转身,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像一片随时会被风雨撕碎的叶子。
林羽死死攥着门框,眼睁睁看着那个走向既定悲剧的身影消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噬心的愧疚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大口喘息着,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力量…我需要力量…”他咬着牙,鲜血从咬破的唇角渗出,混合着苦涩的味道。
识海中,圣典的光芒似乎感应到他剧烈波动的情绪,微微流转,而那蛰伏的混沌之力,则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隐隐躁动起来。
这一夜,雨声未歇。
林羽盘坐在冰冷的木榻上,强行压制着翻腾的心绪和体内两股蠢蠢欲动的力量,试图入定。
但是,柳凝霜那张带着泪痕的脸,如同梦魇,不断在他眼前闪现。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声凄厉尖锐、足以撕裂夜空的女子尖叫,猛地从外门弟子居住区域的某个方向爆发出来。
“啊——!!死…死人啦——!!!”
林羽骤然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彻骨的寒意。
来了,和记忆中的时间,分秒不差!
他推开房门,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寒意扑面而来。
远处,几盏灵力驱动的风灯已经被点亮,昏黄的光芒在雨幕中摇曳,映照出人影幢幢和一片混乱。
嘈杂的人声、惊恐的呼喊、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汇聚,朝着尖叫传来的方向涌去,正是柳凝霜居住的小院方向。
林羽没有立刻冲过去,他站在屋檐下,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或许是错觉)的潮湿空气,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混乱中那些看似慌乱、实则眼神闪烁、行动有序的身影。
其中一个,正是上次轮回中,在柳凝霜尸体旁“发现”关键“证据”的执事弟子王莽。
他看到了苏清瑶惊慌失措地从另一个方向跑来,鹅黄的衣裙在雨夜中格外显眼,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惊恐。
他也看到了小桃,那个总是怯生生的小师妹,此刻被混乱的人群裹挟着,小脸煞白。
林羽大步踏入雨中,没有奔跑,只是步伐沉稳而快速地朝着那片混乱的中心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雨水和泥泞中,也踩在宿命那冰冷的轨迹上。
当他拨开围拢在柳凝霜小屋门口、指指点点、面带惊恐或幸灾乐祸的人群时,屋内的景象,与记忆中的惨烈画面,残酷地重叠在一起。
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柳凝霜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清秀的脸庞惨白如纸,双目圆睁,瞳孔早已涣散,残留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鹅黄色的衣裙被大片暗红色的血迹浸透,在胸口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致命伤口狰狞地洞穿了她的心脏,手法干净利落,透着冷酷的专业。
鲜血蜿蜒流淌,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形成一滩刺目的红黑色水洼,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湿气,弥漫在整个狭小的空间里,令人作呕。
而在她无力摊开的右手旁,沾染着血迹的地面上,被人用一种特殊的、带着淡淡灵力波动的暗红色颜料,清晰地画着一个扭曲怪异的符号。
那符号线条诡异,透着一种不祥的气息,赫然与“合欢圣典”扉页上某个古老的、代表“传承”与“禁忌”的标记,有着七分相似。
“是…是柳师姐!”
“天啊!谁干的?!”
“看,那符号,好邪门!”
“我认得!我在藏经阁的残卷上见过类似的,那是…那是合欢圣典上的印记!”一个弟子突然惊恐地尖叫起来。
“圣典印记?怎么会在这里?”
“还能有谁?林羽,只有他接触过圣典,肯定是他,是他杀了柳师姐灭口,他怕柳师姐知道他和魔教勾结的秘密。”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带着刻意的引导,正是那个执事弟子王莽。他指着地上的符号,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愤怒和“恍然大悟”。
瞬间,所有怀疑、惊恐、愤怒的目光,如同无数淬毒的利箭,齐刷刷地射向了刚刚踏入屋内的林羽身上,那目光中的恨意和指控,几乎要将他当场洞穿。
“林羽,你这个魔教奸细,杀人凶手!”
“为柳师姐报仇!”
“交出圣典,偿命!”
……
愤怒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将林羽淹没。
苏清瑶冲到了柳凝霜的尸体旁,看着好友死不瞑目的惨状,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羽,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动摇:“林羽…这…这符号…真的是圣典上的?”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小桃也挤了进来,小脸吓得毫无血色,她看着林羽,又看看地上的柳凝霜,小嘴瘪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只是用力地摇头,像是在无声地否定着什么。
林羽站在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他没有去看地上那刺目的符号,也没有理会周围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声讨。
他的目光,越过愤怒的人群,越过苏清瑶含泪的眼,越过灵儿苍白的脸,死死地、如同鹰隼般锁定了人群中那个看似义愤填膺、实则眼神深处带着一丝计谋得逞快意的王莽。
就是他,上一次轮回,也是他“发现”了这关键“证据”,成为了压倒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次,宿命的齿轮似乎再次严丝合缝地转动到了同一个节点。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第一次,不再掩饰地从林羽身上弥漫开来。
他体内的混沌之力,似乎感应到了主人那滔天的愤怒与冰冷的杀心,在圣典温和光芒的压制下,发出了兴奋而饥渴的无声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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