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年——!”许眠撕心裂肺的哭喊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无尽的绝望和迟来的醒悟,追出门去,却只捕捉到他背影消失前最后的一抹残影,像一滴墨汁迅速洇散在灰蒙蒙的雨幕里。
空荡荡的门口,只剩下寒风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徒劳地填补着巨大的空洞。
咖啡馆内,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陆殊鸿茫然地看着门口,又看看泪流满面、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许眠,困惑地眨了眨眼。那个穿奇怪衣服的人是谁?那个总是冷冰冰的姐姐为什么哭得好像整个世界都碎了?他小小的脑袋里塞满了问号,只觉得心口某个地方,莫名地、空落落地疼了一下,像被看不见的针轻轻扎过。
姜淮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吧台上,支撑身体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她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顺着沾满咖啡渍的围裙无声滑落,留下深色的印记。那声绝望的呼唤——“再烦我一次…”——如同幽灵般在死寂的空气中飘荡,最终被门外呼啸的寒风撕扯、吞噬,消散得无影无踪。而那个唯一可能回应这呼唤的灵魂,已永远迷失在了记忆的荒原里,再也无法被寻回。
……
战火如同贪婪的巨兽,终于将它的獠牙,深深刺入了城市的核心。曾经繁华的街道变成了断壁残垣的修罗场,橱窗里精致的霓虹被炮火撕裂夜空的惨白光芒取代,空气中再也闻不到咖啡豆烘焙的醇香,只有呛人的硝烟、浓烈的血腥和物体焚烧后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混合成死亡的气息,无处不在。
“拾光”咖啡馆,那个曾经承载着暖黄灯光、咖啡香气和少年心事的小小绿洲,早已不复存在。它所在的那条梧桐掩映的街道,在一次猛烈的空袭中化为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炼狱。焦黑扭曲的木梁、尖锐锋利的碎玻璃、被高温熔化了边缘的金属招牌残骸……所有关于温暖、关于日常、关于短暂安宁的痕迹,都被厚厚的、混合着灰烬和绝望的瓦砾深深掩埋。只有那块刻着“拾光”店名的、半边被烈焰舔舐得焦黑碳化的木质招牌,如同一个不屈又悲凉的残肢,斜斜地、倔强地插在堆积如山的废墟之上。它像一个被遗忘在战场中央的残破墓碑,在呼啸的风中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彻底碾碎的旧梦——关于研磨机的低鸣,关于拉花的奶泡,关于少年们或争执或欢笑的声音,关于所有被战火轻易抹去的、脆弱而珍贵的“时光”。
姜淮在城市的残骸与死亡的阴影中艰难求生。她加入了民间的医疗救援队,如同一粒微尘,在巨大的灾难中徒劳地试图粘合更多的碎片。她整日穿梭在临时搭建的、拥挤不堪如同沙丁鱼罐头般的避难所,以及弥漫着血腥、呻吟和消毒水刺鼻气味的前线急救点之间。脸上总是沾满混合了汗水、泪水和灰尘的污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渍、药水和泥土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变得僵硬板结。只有那双眼睛,在几乎被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悲伤淹没的深处,还顽强地闪烁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属于“拾光”老板娘的坚韧微光。那是她对过去最后的锚定。
这天傍晚,持续了数日的猛烈炮火声奇迹般地停歇了,只留下死一般的、令人心悸的沉寂。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焦糊味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顽固地黏在鼻腔深处。姜淮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从一处刚刚处理完伤员、空气中还弥漫着痛苦和死亡气息的急救点里挪出来。她背靠着半截被炸得只剩下骨架的断墙,大口喘息着,胸腔里火烧火燎。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厚重的烟尘,给这片满目疮痍的狼藉之地涂抹上一层悲壮而虚幻的橘红色,像冷却的熔岩覆盖在巨大的伤口上。
几乎是本能地,她那只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手颤抖着摸向围裙的口袋——那个贴身藏着的、她视若生命的小小硬物。里面装着那个小小的、边缘被高温灼烤得发黑卷曲、玻璃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旧相框。那是她从“拾光”咖啡馆的废墟里,不顾烫伤和割破手指的危险,疯了似的扒开滚烫的瓦砾,在一片狼藉中死死攥住的唯一念想。相框里,是六个人挤在咖啡馆那个小小的、堆满杂物的阁楼里,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仿佛世界永远不会崩塌的照片——江斯年咧着嘴,许眠别扭地侧着脸但嘴角微扬,陆殊鸿眼睛亮得像星星,沈晏宇难得地放松了眉头,还有她和另外两个伙伴……那是被凝固的、最后的“拾光”时光,是她仅存的、关于所有美好与安宁的凭证,是她在这片地狱里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
然而,口袋里空空如也!
姜淮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拳狠狠攥住!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相框呢?!她像触电般猛地站直身体,双手发疯似的翻找着身上所有的口袋——围裙的、外套的、裤子的……没有!哪里都没有!那只小小的、沉甸甸的相框,消失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灭顶!难道是刚才在急救点处理那个腹部重伤的士兵时,动作太大挤掉了?还是在拥挤混乱、充满推搡的避难所通道里,被人群挤掉了?或者……或者是在哪一次摔倒时,从口袋里滑落,被无尽的废墟和尘土吞噬了?每一个可能性都像一把钝刀,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来回切割!那是她最后的锚点!是她对抗这无边绝望的最后堡垒!没有了它,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凭什么支撑下去,凭什么记住那些曾经鲜活的、如今已支离破碎或永远消逝的面孔!
“不……不!”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嘶吼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她不顾一切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种近乎癫狂的直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瓦砾堆尖锐地硌着脚底,裸露的钢筋像恶意的獠牙划破了她早已破损的裤腿,在她手臂上拉出一道深长的血口,温热的液体涌出,她却浑然不觉!她的目光像探照灯,疯狂地、贪婪地扫视着脚下每一寸污秽的、混杂着碎砖烂瓦和不明物体的地面,在夕阳投下的、被拉长的狰狞阴影里徒劳地搜寻。每一次看到类似形状的碎片,心脏都狂跳着揪紧,又在看清后跌入更深的冰窟。
在哪里?求求你……在哪里?!她在心中绝望地呐喊,汗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充斥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恐惧像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几乎让她窒息。支撑她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绝望的黑暗开始吞噬那最后一点微光。
就在她踉跄着,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压垮,双膝发软将要跪倒在废墟之上时,目光如同濒死者的最后一丝游离意识,扫过一片被重磅炸弹彻底炸塌的矮墙角落。
那里,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破碎的砖块。然而,就在一片焦黑的混凝土碎块和半截烧焦的木梁形成的夹角阴影下,一点微弱、熟悉的轮廓刺破了绝望的灰暗!
姜淮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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