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情报分析的陈铮上尉几乎是撞进来的。他脸色灰败得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不停地哆嗦着。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短发,一缕缕贴在惨白的皮肤上。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深蓝色的硬质卷宗,卷宗封面上,猩红的“绝密”和“紧急”印章如同凝固的鲜血,刺目惊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闯入者和他手中那份透着不祥气息的文件吸引。车库内杂乱的噪音似乎都降低了一瞬,只剩下电台那单调而诡异的电流声。
陈铮上尉踉跄着冲到金属桌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猛地将那份卷宗拍在铺着地图的桌子上!
啪!
沉闷的响声在死寂的车库里如同惊雷炸响。
“确认了!”陈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敌方…在7号区域的地下管网秘密节点…部署了…至少三个‘萤火虫’发射单元!”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目标…是河对岸的D3大型平民避难所!情报来源…代号‘渡鸦’的最后一次生命信号传输!他…他牺牲前…确认了位置和数量!”
“萤火虫”!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淬了冰的闪电,狠狠劈开了车库内原本凝固的、浑浊的空气!
死寂。绝对的、令人心脏停跳的死寂。
刹那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电台的电流声,通讯兵的呼叫,伤员的呻吟,军官们的低语…一切都被这三个字带来的绝对恐怖扼杀在喉咙里。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巨大的压力挤压着每个人的胸腔。
紧接着,是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带着一种濒死的惊恐!围在地图旁的军官们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角落里,一个正在给伤员包扎的医护兵手中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那个重伤员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恐怖的氛围,呻吟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急促而恐惧的喘息。
“萤火虫”——强挥发性神经毒剂!它不会立刻致命,而是像它的名字一样,带着一种地狱般的“优雅”。它会让人在剧烈的神经痉挛和无法控制的狂笑中,窒息而亡。目标区域内的所有人,无论妇孺老幼,都会在极度痛苦中扭曲、挣扎,最终在绝望的“笑声”里窒息。死亡会像瘟疫一样蔓延,无声无息,却又惨烈到足以摧毁任何目睹者的心智。
而D3避难所…那里挤满了从沦陷区逃出来的平民,数以万计!老人,抱着婴儿的母亲,懵懂无知的孩童…那将是怎样一幅人间地狱的景象?!
“混蛋!!”
一声暴怒的狂吼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猛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头发花白、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灼伤疤痕的赵卫国将军,一拳狠狠砸在金属桌面上!巨大的力量让桌面上的铅笔、尺子猛地跳起,又散落下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份卷宗,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眼球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凸出,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立刻!”赵将军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杀意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射出来的冰锥,“不惜一切代价!组织敢死队!目标——7号区域地下管网节点!必须在发射前摧毁那些东西!找到并破坏发射核心!!”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惨白的脸,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听清楚了!是不惜一切代价!所有活着的、还能动的,都给老子顶上!”
“十死无生”。
这四个冰冷的字眼,如同四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听到命令的人心上,将他们刚刚因愤怒而点燃的热血瞬间浇灭,只剩下彻骨的冰寒和绝望的沉重。
7号区域!靠近河岸的工业废墟区!那里早已被敌方经营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布满尖刺的铁桶!地表是连绵不绝、被炮火反复犁过的高大厂房残骸和扭曲的储罐丛林,每一处断壁残垣后面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狙击手和重机枪火力点。而地下,情况更加恐怖。错综复杂的工业管网系统,原本用于输送水、气、化工原料,此刻已被敌人改造成了一个庞大而致命的立体迷宫。狭窄、阴暗、充斥着有毒气体残留的管道深处,不知埋设了多少诡雷、绊索和压力感应装置。每一个可能的入口、节点、通道,都必然有重兵把守。那里是绝对的死地!进去的人,唯一能带出来的,只有死亡。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笼罩了车库。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军官们互相交换着绝望的眼神,没有人开口。通讯兵下意识地停止了呼叫,呆呆地望着指挥中心。连伤员的呻吟都微弱了下去,仿佛也被这赴死的命令扼住了喉咙。
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就在这片死寂和绝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时——
车库深处,那片被应急灯惨白光芒勉强照亮边缘、堆满废弃轮胎和破损工具箱的阴影角落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个身影,缓缓地、异常艰难地从那片浓重的阴影里撑了起来。
光线吝啬地勾勒出那个身影的轮廓。她站得很不稳,身体微微摇晃着,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身上的城市迷彩作战服布满破口、尘土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左臂的袖子被撕掉一大块,露出下面被粗糙包扎过、依旧渗着暗红血迹的绷带。脸上更是污迹斑斑,混合着硝烟、泥土和干涸的血痂,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们亮得惊人!不再是崩溃时的涣散和绝望,也不是初闻噩耗时的痛苦茫然。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火焰,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刻骨仇恨和玉石俱焚的决绝!这火焰如此炽烈,以至于她污浊不堪的脸庞上,唯有这双眼睛,清晰地映着指挥部冰冷的灯光,像两点永不熄灭的寒星。
她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走出那片阴影的遮蔽。脚步沉重而虚浮,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她一直紧握着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摊开在冰冷的空气中。
那只手惨不忍睹。掌心深深嵌着几块大小不一的、染血的相框玻璃碎片,边缘割裂的皮肉外翻着,暗红的血顺着指缝和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布满油污和灰尘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
而在她那染满鲜血、伤痕累累的掌心,紧紧攥着的,正是那个被战火和泪水彻底摧毁的相框残骸。玻璃碎片和木框的尖刺深深刺入皮肉,她却浑然不觉。
相框里那张被裂痕割裂、被血泪污浊的合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刺眼。照片上六张年轻的笑脸,此刻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冰冷的裂痕。唯有沈晏宇那块被泪水反复浸润、又被姜淮掌心鲜血覆盖的位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心碎的暗红色。
她抬起脸,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刺向站在地图桌后面、脸色铁青的赵卫国将军。脸上所有的痛苦、脆弱、悲伤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仇恨和怒火锻造过的、钢铁般的冰冷。
她的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堵住。她用力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然后,一个字,清晰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从她沾满尘土的齿缝间挤了出来,砸在死寂的车库里,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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