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抱着那个染血的破碎相框,没有再看任何人。她迈开脚步,动作有些僵硬,靴子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掌心被玻璃刺破的地方,鲜血还在缓缓渗出,顺着相框的木边,一滴一滴,落在她走过的路上,留下断续的、暗红的印记。
她没有走向集结的警卫排,而是径直走向门口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夜色。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新鲜血痕的警卫排班长——王雷,愣了一下,随即低吼一声:“跟上!保护目标!”他率先端起沉重的突击步枪,枪口警惕地指向门外未知的黑暗,迈开大步,紧紧跟在了姜淮身后。其他队员如同被惊醒,沉默而迅捷地组成松散的防御队形,枪械上膛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将那个抱着相框、独自走向黑暗的单薄身影,簇拥在钢铁与血肉构成的脆弱屏障之中。
他们涌出地下车库的防爆门,身影瞬间被外面更加深沉、更加凶险的黑暗所吞噬。如同几滴微不足道的水珠,投入了翻滚着死亡烈焰的熔炉。
厚重的防爆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哐当”巨响,彻底隔绝了地下指挥所里那点惨白的光线和浑浊的空气。最后一丝人造的暖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裹挟着硝烟、血腥和废墟尘埃的冰冷夜风。风像无数把浸透冰水的钝刀,狠狠刮过裸露的皮肤,瞬间带走了所有温度。
眼前,是彻底被战争蹂躏至畸形的景象。没有月光,只有远处燃烧的建筑投来摇曳不定的、地狱般的橙红火光,将断壁残垣的轮廓勾勒得如同狰狞巨兽的獠牙。扭曲的钢筋从坍塌的混凝土块中刺向昏暗的天空,像垂死巨人伸出的求救手臂。焦糊味、蛋白质烧焦的恶臭、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化学品的酸腐气息,混合在冰冷的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玻璃渣。
姜淮站在队列最前,怀中的相框紧贴着胸口,那冰冷的、带着裂痕的触感透过厚厚的作战服传来,是此刻唯一清晰的知觉。掌心伤口的刺痛在寒冷中变得尖锐,提醒着她存在的真实。她微微眯起眼,适应着昏暗的光线,瞳孔在黑暗中急速收缩,如同夜行动物。
“保持静默!分散队形!间隔五米!”王雷低沉嘶哑的命令在风中几乎被吹散,却清晰地传入每个队员耳中。他的身影在晃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高大,手中的突击步枪稳稳地指向侧前方一片巨大的、如同怪兽脊背般的混凝土废墟。
警卫排的士兵们无声地散开,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沉重的脚步声被刻意放轻,靴子小心地避开散落在地的碎玻璃和金属碎片,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灰烬或相对稳固的瓦砾上。只有偶尔踩到松动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咯啦”声,以及身上装备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十几个人,在废墟的阴影中快速穿行,像一队沉默的幽灵。
姜淮紧跟在王雷侧后方,她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限。风声掠过断墙的呜咽,远处零星而沉闷的爆炸声,甚至自己血液流过太阳穴的搏动声,都在耳中被放大、解析。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半塌的窗口,堆叠的瓦砾缝隙,扭曲的金属框架后面。每一次火光的跳跃,都让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突然,右前方一座只剩下两层骨架的楼房残骸顶部,火光猛地一闪!
不是爆炸的火光,是金属在火光下瞬间的反光!
“狙击手!十一点!楼顶!”姜淮的声音比思维更快,沙哑却极其清晰,如同冰片碎裂。她身体同时向左侧一块半人高的、厚实的混凝土断墙后猛扑!
“砰!”
几乎在她扑倒的瞬间,一声尖锐、撕裂空气的枪响刺破了废墟的死寂!子弹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凿在她刚刚站立位置后方的一块金属广告牌上,“当啷”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掩护!”王雷的怒吼和队员们的枪声同时爆发!
“哒哒哒!”“砰!砰!”
突击步枪的连射声和精准的点射声瞬间交织成一片。子弹如同愤怒的蜂群,扑向那个在楼顶火光中一闪而逝的人影位置。砖石碎屑和灰尘被打得簌簌落下。
姜淮蜷缩在冰冷的混凝土断墙后,碎石硌着她的身体。她没有开枪,只是将相框更紧地护在怀里,冰冷的目光越过断墙边缘,死死锁定着那个狙击点。对方非常狡猾,开完一枪后立刻缩了回去,再无声息。
“妈的!转移!快!”王雷一边朝着楼顶方向持续压制射击,一边对着通讯器低吼,“B组,吸引火力!其他人,跟我走!绕过它!快!”
枪声成了最好的掩护。趁着对方狙击手被火力压制不敢露头的间隙,队伍在王雷的带领下,迅速离开暴露的开阔地,贴着建筑物的阴影,如同溪流渗入沙地,再次消失在更加密集、更加黑暗的废墟迷宫深处。留下两名队员依托掩体,继续用精准的点射压制着那个危险的制高点。
每一次停顿,每一次遭遇冷枪,都在无情地吞噬着那宝贵的四十五分钟。秒针的滴答声,仿佛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敲打。
在如同巨兽骸骨般耸立的废墟间穿梭了近二十分钟,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水汽和铁锈的腥味。前方,内河污浊的水流声变得清晰可闻,哗哗地拍打着坍塌的堤岸。借着远处燃烧的火光,可以看到一片相对开阔、但遍布巨大水泥构件和扭曲管道的区域——7号区域的边缘。一座早已废弃、锈迹斑斑的巨大水塔骨架歪斜地矗立在不远处,像指向天空的嘲笑。
“S-7竖井!就在水塔后面那片下沉区域!”王雷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低洼地。那里堆满了废弃的工业垃圾和破碎的预制板。
队伍再次散开,呈扇形向目标区域谨慎推进。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每个人都清楚,真正的死亡陷阱就在眼前。
就在最前面的一名尖兵,脚步即将踏上一块相对平整的水泥板时——
“停!”姜淮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紧张的死寂。
那名尖兵的脚硬生生悬在了半空,离水泥板边缘只有几厘米。所有人都瞬间僵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姜淮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水泥板边缘几处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灰尘完全覆盖的异常痕迹上。那不是自然的磨损或风化,是几道极其轻微的、规则的刮擦痕,以及地面浮土上几个几乎看不见的、过于规则的圆形压痕——那是诡雷压发板边缘的痕迹!水泥板下面,绝对埋着东西!
“诡雷!压发式!退!”王雷瞬间理解了姜淮的警示,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嘶声命令。
队伍迅速后撤,远离那块死亡踏板。爆破手李莽,一个沉默寡言的壮汉,立刻上前,动作极其小心地开始排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排除了!”几分钟后,李莽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从水泥板下拆出了一个沾满泥土的、圆饼状的致命装置。
然而,就在众人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刹那——
“咻——轰!!!”
一声完全不同、更加尖锐刺耳的破空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不是在他们身边,而是在他们刚刚经过、此刻距离他们不到两百米的一片半塌的厂房区!
迫击炮!
“炮袭!散开!找掩体!”王雷的嘶吼被淹没在接二连三落下的爆炸声中!
“轰!轰!轰!”
炮弹如同死神的鼓点,精准地砸在队伍刚刚停留过的区域和可能的行进路线上!大地在脚下疯狂震颤!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泥土和致命的金属破片,如同钢铁风暴般横扫过来!
“呃啊!”一声短促的惨叫响起!
一名队员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撞在一块扭曲的钢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随即瘫软下去,生死不明。另一名队员的肩膀被飞溅的弹片撕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半个身子,他闷哼一声,被旁边的战友死死拖向最近的掩体。
“二组!压制炮位方向!”王雷眼睛血红,一边拖着受伤的战友翻滚到一处相对完好的混凝土基座后面,一边对着通讯器怒吼。子弹泼水般射向炮弹飞来的大致方向,但效果甚微。
混乱!尘土弥漫!火光闪烁!惨叫声和爆炸声撕裂耳膜!
姜淮在炮弹落下的瞬间,就抱着相框扑进了一个巨大的、半埋在地下的金属管道残骸里。灼热的气浪从管道口呼啸灌入,带着浓重的硝烟味。一块尖锐的弹片擦着她的头盔边缘飞过,发出令人牙酸的“锵”的一声,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她蜷缩在冰冷的、布满锈迹的管道内壁上,怀中的相框被死死护住。爆炸的火光透过管道口,短暂地照亮了照片上那些年轻的笑脸——沈晏宇、林莫、江斯年、许眠、陆殊鸿……他们的笑容在火光和震动的光影中明明灭灭,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她,又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狂暴的火焰彻底吞噬。
管道外,是地狱般的景象和战友的鲜血。管道内,是冰冷刺骨的金属和怀中照片上凝固的夏天。
时间,还在无情地流走。通往地狱入口的路,每一步都浸满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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