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的死寂,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机油的破布,紧紧裹住整个废弃厂房的顶层。空气里悬浮的尘埃似乎都凝固了,每一粒都承载着令人窒息的重量。随后,那个刻意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狱裂缝里挤出来的,幽幽地从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角落传来,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冰冷的嘲讽,更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精准:
“沈大公子,深更半夜,好雅兴啊?放着家里的真皮沙发不坐,跑来这鬼地方…‘拾荒’?”“拾荒”两个字被刻意拉长,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骨头,尾音里还夹杂着一丝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电子杂音。
这声音……不是刀疤脸那粗粝的吼叫,也不是上次那个神秘蒙面人刻意模糊的腔调。沈晏宇的眉头拧成一个冰冷的结,心脏在胸腔里无声地收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搏动都沉重而缓慢。
寒意顺着脊椎如毒蛇般向上爬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对方知道他的行踪!精准得像提前拿到了剧本!连他临时改变路线、甩掉所有常规追踪手段后的最终目的地都一清二楚!难道内部……真的被蛀空了?一个名字,一个模糊的面孔在他脑中飞快闪过——技术支援组的“蜘蛛”?还是行动队那个总在阴影里抽烟的“老烟枪”?——又被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怀疑的时候,是生存。
“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沈晏宇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刃,异常稳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切割开凝滞的空气。他手中的枪口纹丝不动,如同焊死在半空,稳稳指向那片蠕动的黑暗源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皮肤下的青筋如虬龙般凸起,“‘萤火虫’…胃口不小。就不怕把自己撑死?”他抛出这个名字,既是试探,也是警告,目光锐利如鹰隼,试图穿透那片浓墨般的黑暗,捕捉到任何一丝轮廓或反光。
“呵呵……”黑暗中的回应是一串低哑、令人毛骨悚然的干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笑声中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漠然,“撑死?总比饿死强。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沈公子,你挡了太多人的路了,明的,暗的,地上的,还有……地下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又像是在宣读早已写好的判决书,“你那位可怜的小朋友林莫…他父母的下场,还不够让你清醒?那场‘意外’的火,烧得可真干净啊……干净得连一点‘灰烬’都化验不出特别的东西,你说,奇不奇怪?”最后一句,带着赤裸裸的暗示和挑衅。
林莫父母!
这个名字像一枚烧红的钢钉,带着倒刺,狠狠凿进沈晏宇的太阳穴!瞬间点燃的怒火、汹涌的愧疚、冰冷的杀意——三股狂暴的情绪如同高压蒸汽,轰然冲上头顶!血液在耳中咆哮,形成尖锐的嗡鸣,几乎淹没了理智!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食指死死扣在扳机上,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千钧一发之际,强大的意志力像铁闸般轰然落下——陷阱!对方在激怒他,在试探他对林莫这条线的反应深度!他强行压下那股毁灭的冲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呼吸变得粗重而灼热,如同拉响的风箱。
“少废话!”沈晏宇的声音如同北极冻原刮过的风,每一个字都冒着寒气,试图冻结对方的话语,“东西和人,我都要留下!”他必须夺回主动,必须逼对方现身!
“人?”沙哑的声音带着恶毒的戏谑,“你说那个姓林的倔小子?还是…你自己?”话音未落!
“砰——!!!”
一声撕裂夜空的爆响!不是从黑暗角落,而是从沈晏宇侧后方更高处、一个几乎不可能架设狙击点的狭窄通风管道口!子弹带着死亡的尖啸,几乎是贴着他藏身的墙壁边缘飞过,在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金属管道上擦出一溜刺眼炫目、如同鬼火般的火花!声东击西!有狙击手!而且位置刁钻得超乎想象!
生死一线!沈晏宇的身体在枪响的瞬间,已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和经验,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猛地向侧面矮身、扑倒、翻滚!动作快如鬼魅,带起一片积年的灰尘!翻滚的同时,他手中的枪口毫不犹豫地喷吐出致命的火焰!目标并非狙击点——太远,太被动——而是那声音的源头!擒贼先擒王!
“砰!”
还击!子弹撕裂空气,精准地射向刚才声音来源的黑暗深处!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声音发出点略偏下的位置——那里最可能是躯干!
“噗嗤!”一声闷响传来,并非击中墙壁或金属的清脆,更像是穿透了某种……肉体?伴随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液体滴落在高温金属上的“滋啦”轻响。
“呃啊——!”黑暗中,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闷哼骤然响起!打中了!但这痛哼声……似乎过于“标准”?少了点人类中弹后应有的紊乱和嘶哑?
机会!沈晏宇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借着翻滚的势头,他如同蓄满力量的猎豹,猛地弹身而起,朝着那片发出痛哼的黑暗角落,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必须抓住活口!撬开他的嘴!揪出背后的黑手!弄清“萤火虫”和林莫父母的真相!
就在他矫健的身影即将撞入那片浓稠黑暗的瞬间,他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黑暗中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红光闪烁了一下,像是某种微型指示灯的熄灭——
“轰隆——!!!!!!”
一声足以撕裂灵魂、撼动大地的恐怖巨响,毫无预兆地从厂房深处、那片被巨大废弃油罐丛林般包围的核心区域,猛然爆发!不是枪声!是毁灭性的、定向的爆炸!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精准地捏爆了某个关键节点!
橘红色的地狱之火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视野!狂暴的火球如同远古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将半个厂区的天空都映照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流淌的血红!巨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摧毁一切的巨神之锤,裹挟着足以融化钢铁的灼热气浪、无数锋利的钢铁碎片、崩裂的混凝土块,排山倒海般横扫整个空间!空气被瞬间抽空、压缩、再狠狠炸开!
沈晏宇只觉得一股无法想象的沛然巨力,如同高速行驶的列车,狠狠撞在他的后背上!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破碎!喉头一甜,一股铁锈味涌上口腔!他整个人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被这股毁灭性的力量狂暴地掀飞出去!世界在眼前疯狂地旋转、颠倒、碎裂!刺眼的火光吞噬了一切色彩,震耳欲聋的轰鸣剥夺了所有听觉,滚烫的气浪灼烧着皮肤,呛人的、混合着硫磺、焦油、血腥味以及……一丝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的刺鼻气味的浓烟灌入口鼻……所有感官在瞬间被彻底剥夺、淹没!
在意识被这狂暴的震荡彻底撕碎、堕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刹那,他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近乎本能地死死攥紧了胸前口袋里的那个小小的、坚硬的物体——一枚设计简约、却在疯狂跳跃的火光中,依旧顽强地闪过一道微弱却坚定光芒的铂金戒指。戒指内圈,似乎刻着极细微的纹路。一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绝望,狠狠烫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核心:
姜淮……
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在空中划过一道失控的弧线,后背重重地、沉闷地撞在顶楼边缘一截被爆炸冲击扭曲、如同狰狞獠牙般向上翘起的钢筋护栏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毛骨悚然的骨裂脆响清晰可闻!剧痛甚至来不及传递到大脑,他无力的身体便沿着陡峭的斜坡,如同沉重的沙袋般翻滚、滑落,最终彻底消失在下方那片被疯狂燃烧的火焰、翻腾的浓烟以及崩塌的断壁残垣所组成的炼狱图景之中。
只有那枚被他紧攥在指间、沾染了新鲜血迹和厚重烟尘的铂金戒指,在翻滚滑落的混乱中,从他无力的指缝间悄然滑脱。它在冰冷、布满碎石和滚烫灰烬的水泥地上弹跳了一下,发出一声微不可闻、如同叹息般的轻响“叮——”。随即,便被爆炸掀起的、铺天盖地的烟尘、灰烬和一小片带着奇异焦糊味的黑色金属碎片迅速覆盖、掩埋,最后一点微光也被彻底吞噬。
轰!轰!
废墟深处,零星的小型殉爆还在持续,发出沉闷的死亡回响,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火焰在扭曲的钢铁骨架和破碎的混凝土上疯狂地蔓延、舔舐,发出贪婪的噼啪声,将空气灼烧得扭曲变形。远处,凄厉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哀嚎般撕破被火光染红的、不祥的夜空。混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呼喊声、消防水龙冲击烈焰发出的嘶嘶声……无数嘈杂绝望的声音交织、碰撞,在这片刚刚经历毁灭的废墟之上,奏响一曲混乱而残酷的末日交响。
而在那片最初传出沙哑声音、此刻被爆炸冲击波扫荡过的黑暗角落边缘,一滩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粘稠、暗红的液体,正沿着破裂的水泥地面,无声地蜿蜒流淌……这血液的颜色,在跳跃的火光下,似乎比正常的血液更暗,更接近……黑紫色。液体边缘,几块细小的、非人体组织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碎片,半埋在灰烬里,折射着诡异的光。
更远处,在爆炸未波及的、更高的水塔阴影里,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静静地注视着下方炼狱般的景象。他手中的高倍望远镜镜片,反射着跳跃的火光,如同恶魔冰冷的眼睛。望远镜的视野,在沈晏宇消失的斜坡和那枚戒指被掩埋的位置,短暂地停留了片刻。随后,身影悄无声息地后退,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电磁波,在空气中残留了不到一秒,随即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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