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无声的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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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耳欲聋的爆炸余波仍在空气中震颤,如同巨兽濒死的喘息,每一次微弱的回响都震得人耳膜发麻。浓烟如同地狱的呼吸,翻滚着、扭曲着,贪婪地吞噬着每一寸残垣断壁,将视野压缩成一片混沌的灰黄。刺眼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巨大的、冰冷的利剑,徒劳地切割着浓稠的黑暗与翻滚的烟尘,映照出救援人员被汗水、烟灰和绝望模糊的脸庞,以及如同巨兽被撕碎后裸露的、狰狞的钢铁骸骨。

就在这片混乱与死亡交织的边缘,一个身影如同从阴影本身剥离出来。深色连帽衫将他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布料吸收了所有的光线,仿佛他本身就是一团移动的黑暗。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像一道刻入阴影的锋利弧线。他动作迅捷如夜行的猫科动物,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踏在光与影的缝隙里,巧妙地避开奔忙的消防员沉重急促的靴步、旋转闪烁令人眩晕的警灯,以及那些来回扫射、试图刺破迷雾却徒劳无功的探照灯光束。他像一道无声的幽灵,没有重量,没有气息,悄然滑行到爆炸核心区的外围——那片地狱之火仍在咆哮、余温足以灼伤皮肤的地带。

是林莫。

他矮身蹲伏在一堆被冲击波撕扯得如同抽象派噩梦般的金属管道后面。扭曲的钢铁散发着滚烫的辐射,灼热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焦糊味、刺鼻的硝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蛋白质烧焦的甜腥气,粗暴地灼烧着他的呼吸道。每一次吸气都像咽下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烟尘。

透过管道扭曲缝隙——那缝隙的边缘还残留着被高温熔化的金属滴落的痕迹——他那双隐藏在帽檐深渊下的眼睛,如同狙击镜般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区域依旧被橙红色的烈焰贪婪舔舐着,火焰疯狂地扭动、攀升,发出噼啪的爆响和沉闷的坍塌声,像恶魔在咀嚼残骸。跳跃的火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映亮了他露出的下半张脸。

曾经怯懦、木讷的神情早已被彻底剥离、碾碎,连残渣都不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冰冷得像深海的玄冰,覆盖在表面。但在这层坚冰之下,却翻涌着一种深入骨髓、足以焚毁理智与自我的决绝火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和精神。

他的右手,在连帽衫宽大的袖子里,死死攥着一个东西——一个毫不起眼的、边缘被熏得有些发乌的黑色U盘。外壳冰冷坚硬,棱角硌着他的掌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坚硬的塑料外壳里。

这小小的金属块,重逾千钧!里面存储着他在那个被爆炸冲击波彻底粉碎、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控制台深处,在断裂的电路板冒着幽蓝火花、尖锐的金属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般横飞的绝境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和刻骨的仇恨拔出的数据载体。那是“萤火虫”非法生产线上最黑暗、最血腥的秘密核心,是违规储存高危物质、进行禁忌实验的铁证,更是……那场彻底吞噬了他父母、将他们化为灰烬的“意外”火灾背后,被精心抹去、粉饰、掩盖得近乎完美的关键线索!这是他赌上一切,赌上未来,甚至可能是……沈晏宇……想到这个名字,一股尖锐的、带着倒钩的刺痛猛地扎进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几名救援人员抬着一副担架,踉跄着、脚步沉重地从核心区边缘翻腾的浓烟中走出。担架上的人被一块污迹斑斑的白布从头到脚覆盖着,了无生气,像一个被遗弃的包裹。然而,就在担架沉重地经过林莫藏身点前方时,也许是颠簸,也许是布单滑落——一只手臂无力地从白布下滑落出来,垂荡在担架边缘,随着抬担架者的步伐轻微晃动。

火光!跳跃的、无情的地狱之火,清晰地映照出那只手——沾满了暗红的、粘稠的血污和灰黑的、厚重的烟尘。手腕上,一块熟悉的、限量版的运动腕表,表带断裂了一半,但表盘在火光下依旧反射出微弱却无比刺眼的光芒!那光芒,林莫曾在无数个日夜见过,熟悉到刻骨!

沈晏宇?!

林莫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高压电流狠狠击中!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狂暴地冲向头顶!瞳孔在帽檐的阴影下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张强行维持的、冷酷平静的面具瞬间崩裂!震惊、难以置信、一种被万吨巨锤砸中胸口的钝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如冰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怎么会在这里?是为了追查“萤火虫”?还是……为了自己?他……死了?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任何冬夜的寒风都要刺骨千倍,瞬间抽干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

“沙沙……”

“哒…哒…”

几乎是同时!一种极轻微、却与现场混乱的噪音格格不入的规律声响,如同毒蛇在枯叶上滑行、又像某种精密仪器启动的滴答声,异常清晰地钻入林莫因高度紧张而变得异常敏锐的耳朵!不是救援人员沉重的、带着疲惫的靴步,也不是消防水管沉重拖曳的摩擦声!这声音冰冷、高效、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他猛地将视线从那只垂落的手腕、从那刺眼的表盘上撕开!如同受惊的野兽般,脖颈僵硬地扭转,警惕如雷达的目光瞬间扫向爆炸现场更外围、未被火焰和强光完全笼罩的阴影区域。几个穿着哑光黑色作战服、如同融入夜色的剪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无声而高效地切入混乱现场!他们装备精良,行动间带着猎豹般的精准与冷酷,对周围的救援人员和警察视若无睹,仿佛他们是透明的障碍物。他们锐利的目光透过配备的夜视或热成像装置,如同实质的、冰冷的探针,在废墟、伤员、甚至每一个可能的藏匿点快速扫描、评估、锁定!目标极其明确——他们不是来救援的,他们是嗅着血腥味而来的“清道夫”!目标,要么是那个刚刚被深埋的U盘,要么……就是知道U盘下落、必须被“清理”的“活口”!

林莫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无光的深渊谷底!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咙,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视!来不及了!沈晏宇用生命争取到的、这短暂到令人绝望、如同流沙般从指缝中飞速流逝的时间窗口,正在他眼前飞速崩塌、闭合!他手中这个冰冷的、浸透了他掌心冷汗的U盘,是唯一能撕开那层笼罩着无数冤魂、弥漫着谎言与罪恶的黑幕的钥匙!是能让父母、让沈晏宇、让更多无辜者沉冤得雪、让真相曝光的唯一希望!

“绝不能被夺走!绝不能在这里终结!”

他最后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绝望地看了一眼那片依旧在疯狂燃烧、吞噬了沈晏宇的炼狱废墟。帽檐下,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剧烈的挣扎、刻骨的痛楚、滔天的愤怒,仿佛要将那片吞噬一切的火焰烙印在灵魂最深处,化为永不熄灭的烙印。但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都被一种更强大、更冰冷、也更纯粹的东西彻底压过、熔铸——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生死、超越了愤怒与悲伤的、近乎悲壮的决绝!如同淬火的钢,在极致的痛苦与压力下,摒弃了所有杂质,只剩下冰冷、坚硬、只为完成那最后的、唯一的使命而存在的内核。

不再有丝毫犹豫!连一毫秒的迟疑都是奢侈!

林莫猛地低下头,身体压得更低,几乎匍匐在地。滚烫的地面透过单薄的衣物灼烧着他的皮肤。他用空着的左手,近乎粗暴地、不顾一切地扒开脚下被爆炸高温烤得滚烫、表面结了一层硬壳的焦土。泥土滚烫,指尖传来钻心的灼痛,皮肤瞬间被烫红。他右手紧握着那个小小的U盘,如同握着整个世界最后的、微弱的火种,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狠狠地将它塞进那滚烫的、松软的焦土深处!他甚至能感觉到U盘外壳上自己残留的体温瞬间被大地贪婪的滚烫吸走。然后,他迅速用脚将挖开的泥土回填、疯狂地踩实、抹平,动作快得如同幻影,最后还不忘抓起一把旁边的浮灰、碎石、甚至一片带着焦糊味的不知名塑料碎片,自然而又极其刻意地撒在上面,力求抹去一切人工的痕迹,让它与这片死亡之地融为一体。整个过程不过几秒,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能量,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

做完这一切,他像一道真正的、被风吹散的影子,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他没有再看那片埋葬了沈晏宇的废墟一眼,也没有再看那些如同死神镰刀般正在逼近的黑色“清道夫”。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身后更浓重、更安全的黑暗之中,几个鬼魅般的转折——时而贴地疾行,时而借扭曲钢梁腾挪——敏捷地利用扭曲的钢铁骨架和未散的、带着硫磺味的浓烟作为天然屏障,便彻底消失在废弃厂区这片如同巨大、黑暗迷宫般的钢铁废墟深处,仿佛从未在此地出现过,只留下原地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混合着汗水和焦土的气息,迅速被风吹散。

火,依旧在断壁残垣上肆虐地燃烧,发出贪婪而满足的咆哮,将更多的残骸化为灰烬。警笛声凄厉而执着,如同为这片死亡之地、为逝去的灵魂奏响的、永不停歇的哀歌。浓烟弥漫,遮蔽了天空,也遮蔽了远方可能存在的星辰。就在林莫刚刚蹲伏的位置不远处,一枚小小的铂金戒指,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焦土边缘,戒面沾满了灰尘,却在远处跳跃的、不祥的火光映照下,顽强地反射着一星微弱而悲伤的光芒,像一个沉默而冰冷的句点,凝固了某个未完成的承诺。

而那个承载着沉甸甸真相、凝聚着一个年轻生命全部重量与无数未解谜题、甚至可能关乎更多人性命与阴谋核心的黑色U盘,则被深埋于滚烫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地下,在绝对的黑暗中沉默地等待着……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穿透这厚重阴霾、照亮一切罪恶角落的、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黎明。

废墟之上,清道夫们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冰冷地扫视着,他们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危险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带着剧毒的蛛网,在混乱的掩护下,悄然收紧。这片被诅咒的土地,秘密并未终结,它只是更深地沉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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