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铁链摩擦青砖的声响在地牢第三层回荡,史君浩的皂靴碾过墙根凝结的冰霜。
赵大人举着火折子的手忽然顿住,昏黄光晕里显出一排嵌在石壁里的青铜兽首,每只兽口都衔着半截断裂的锁链。
三年前工部修缮诏狱的账册里,史君浩用袖中银针挑开兽首锈蚀的眼睑,针尖沾着点暗红碎屑,这些镇狱兽本该浇筑赤铜。他对着火光转动银针,碎屑里忽然折射出琉璃特有的七彩光晕。
甬道深处传来铁门开合的闷响,黑衣人琵琶骨上的寒铁链突然迸出火星。
刘将军按住腰间雁翎刀,却见那锁链表面细如发丝的纹路正随着黑衣人脉搏跳动明灭,竟与神秘老人靴跟划出的符号如出一辙。
九斤寒铁掺了南疆陨星砂。赵大人突然用火折子燎过史君浩手中银针,琉璃碎屑遇热竟凝成个拇指大小的骷髅,周尚书三年前督办工部铸器司时,往兵部运过十七车这种砂石。
更漏声穿过三重地牢传来时,史君浩正用浸过药酒的丝帕包裹那颗金珠。
苏瑶药篓里枯萎的当归属突然渗出青烟,在帕面上勾勒出皇陵地宫朱雀门的轮廓。
他猛然想起三日前刑部存档库莫名走水,烧毁的正是神宗年间皇陵督造图。
晨雾未散,五更天的紫宸殿已然剑拔弩张。
周尚书蟒袍上的江牙海水纹在晨曦里泛着冷光,玉笏叩击金砖的脆响惊飞檐上白鸽。臣要参史君浩三大罪!他袖中滑落奏章砸在丹墀,其一妄改漕运旧制,致江南米价动荡;其二私开诏狱刑囚朝廷命官;其三...
孙御史突然出列截断话头,象牙笏板不轻不重压在周尚书的奏章上。漕船龙骨用腐木充作金丝楠,可是工部批的条陈?他转身时腰间鱼袋轻晃,露出半角盖着户部大印的粮册,去年黄河清淤的三十万两白银,周大人折成七钱银子的漕粮发给民夫,这账要不要算?
史君浩跪在蟠龙柱阴影里,余光瞥见掌事太监悄悄将某位郡王的请安折子塞进袖袋。
鎏金香炉腾起的烟雾在他膝前凝成个模糊的蛊字,又随着孙御史掷地有声的变法图强四字骤然散开。
暮色染红翰林院庑房屋顶时,苏瑶蹲在庑房后的小厨房里盯着药罐。
当归混着决明子在陶罐里咕嘟作响,她忽然用竹夹从炭灰里夹出片焦黄的银杏叶——叶脉纹路与昨夜地牢里飘进来的一模一样。
赵大人送来的蜜饯。她把青瓷碗推到史君浩面前,碗底沉着三颗裹着霜糖的梅子,说是南疆进贡的醉杨梅,最解忧思。烛火跳动的瞬间,梅子表面的糖霜突然显出细密纹路,竟是缩小版的皇陵地宫平面图。
史君浩指腹擦过碗沿水渍,在案几上画出条贯穿梅子纹路的曲线:三年前皇陵修缮,神机营的火药少了二十箱。他突然用银簪刺破梅肉,紫红汁液在图纸某处晕开,周尚书胞弟当时任神机营典簿,而昨夜那个符文......
梆子敲过二更时,巡夜侍卫的灯笼照见史君浩疾步穿过户部档案库的回廊。
他怀里揣着从醉杨梅里剥出的蜡丸,丸内藏着的半张地契盖着周尚书外宅的私印。
月光掠过库房屋顶的镇瓦兽时,某个兽首的瞳孔忽然闪过与地牢青铜兽首相同的琉璃光。
史君浩指节叩在鎏金蟠龙柱上,震得香炉青烟晃出涟漪。
他从鱼鳞袋里抖落三枚青铜兽首的眼睑残片,琉璃碎屑在金砖上滚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三年前工部用九品寒铁冒充赤铜,省下的七万两白银——银针突然扎进北斗天枢位,全数铸成了塞北鞑靼的弯刀纹饰。
孙御史适时展开泛黄的漕运条陈,户部朱批旁赫然印着周尚书门生的私章:腐木充作金丝楠的漕船,去年腊月沉在扬州渡口的可是周大人外甥押运的那批?他靴跟碾过条陈边缘的墨渍,竟显露出与地牢锁链相同的符文。
周尚书蟒袍下的手指掐进掌心,丹墀阴影里突然传来掌事太监的轻咳。
史君浩袖中滑出半张地契,沾着醉杨梅汁液的红印正巧盖住符文中心:城南柳树胡同第三进宅子,地窖里藏着二十箱神机营火药。他忽然转身面对御座,陛下可记得上月雷击皇陵偏殿,为何独独炸开了神宗灵寝?
紫檀屏风后传来茶盏轻碰声,鎏金香炉腾起的烟雾突然凝成虎头牢的轮廓。
刘将军适时呈上黑衣人破碎的囚衣,背脊刺青在晨光里渐渐显影,竟是周尚书胞弟的私兵标记。
够了!周尚书玉笏裂开蛛网纹,蟒袍江牙海水纹随着剧烈喘息扭曲成漩涡。
他瞥见史君浩指尖拈着的蜡丸正在融化,露出半幅绘有神秘符号的皇陵暗道图,突然撩袍跪地:老臣管教族亲不严,甘愿闭门思过。
退朝钟声撞碎檐角冰凌时,史君浩故意落后半步。
他看见掌事太监袖口沾着蜜饯糖霜,在汉白玉栏杆上按出个梅花状油印——与苏瑶药篓底部的痕迹分毫不差。
戌时的尚书府书房弥漫着龙涎香也压不住的焦躁。
周尚书捏碎手中和田玉貔貅,碎屑掉进暖炉迸出蓝火:那竖子怎会知晓柳树胡同的宅子?
大人忘了三年前那个南疆巫医?幕僚钱师爷用银簪拨亮灯芯,火光里浮现出黑衣人琵琶骨上的刺青,地牢里那枚琉璃骷髅,可是能通阴阳的。
窗外忽然掠过白影,周尚书猛掀帘栊,只看见巡夜更夫灯笼晃过墙头残雪。
他未察觉房梁积灰中混着半片当归叶,叶脉纹路正与苏瑶炭灰里夹出的一模一样。
钱师爷从袖中摸出个竹筒,筒内毒虫触须碰触到空气便分泌出紫色黏液:史贼既通药理,不如让他尝尝南疆的‘相思蛊’。黏液在青砖上蜿蜒成皇陵地宫的简图,只是这蛊虫的宿主......
梆子声淹没了后半句话,周尚书盯着逐渐干涸的黏液痕迹,突然露出毒蛇吐信般的冷笑。
他蘸着茶水在案几画出三个同心圆,圆心位置赫然是苏瑶常去采药的栖霞峰。
子时的更鼓掠过户部档案库,史君浩正用浸过药酒的丝帕擦拭镇瓦兽瞳孔。
琉璃光晕里浮现出半张女子侧脸,眉间朱砂与三日前溺毙在护城河里的浣衣局宫女如出一辙。
瓦当缝隙突然飘落银杏叶,叶背用蝇头小楷写着:明日巳时,栖霞峰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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