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唐元喜拉住骡子并向前头喊道:“马宝回来!”。
蹑步向前定睛一看,两匹马都是通身枣红,没有一丝杂毛,其中一匹俨然已回天乏术了,另一匹兀自哀鸣的倒在地上,脖子上被斜着砍了一刀,伤口一尺来长,左后腿像是被钝物砸断,耷拉着牵在身上。
“快拿艾叶和白芨来!”唐元喜对马宝喊道,这边也起身奔到后车上扯下一大块盖在药框上的蓝布。吩咐马宝拿了两块石头把白芨砸碎成粉,撒在马脖子上,盖上一排艾叶,用布包上绑好。
再看后腿,唐元喜轻轻的抬起马小腿,感觉毫无牵扯之力,再摸关节处,参差状明显,“万幸啊,马宝,你去折三根粗一点的树枝来,对了,抓一把骨碎补、夏天无、延胡索来!”
一边说一边继续摸着断腿处,应该只是错位,骨头没断,摸索好位置,双手对向,两个大拇指相交着劲,嗤唿一声,关节这就对上了,这边厢马宝先拿来了止痛药,无暇顾及细小,唐元喜一通用石头砸成粉碎,和了汁水涂抹于关节处,轻轻的揉搓几下,马宝的树枝也已拿来,用绳子一绑,这就算简单的正骨了。起身再一看周身躺着的人,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扑面朝下,唐元喜于心不忍,对马宝说道:“咱们挖个坑把他们埋了吧,这荒郊野岭的,别再让野货叼了去!”。
马宝连连摆手,“我看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这是非之地看着就让人害怕。”
唐元喜仍觉不妥,“随便挖个坑就行,毕竟也是几条人命,让野货吃了那就不好了,快动手吧!”
一边说一边拾起一根车上的断木,走下路去,插了几下,找了一片松软的地块,扒将开来。
“掌柜的,咱们还是别管这闲事了,这万一要是有人过来,不成想还以为是咱们杀的人呢,再闹上官司,这咱们可怎么办”马宝还是劝道。
“要走你自己先走,不走就过来帮忙,赶紧扒好坑,咱们速速离开便是”唐元喜自顾扒着。
官道左近的土地本无草木生长,加之前几日刚下过雨水,土质松软,两人片刻就扒出了一个大坑。唐元喜叉着腰,喘着粗气道“去把人拖过来吧!”。
马宝连连摆手道:“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敢,要拖你自己拖!”。
“瞧你那胆小的样,人都死了你怕什么,我拖就我拖”,唐元喜将手中的断木棍扔到马宝面前,“我拖你埋”。
这边好不容易将四具尸体拖进了坑下,马宝可是看也不敢看向坑内,手脚并用,顷刻就将坑埋实了。
“这两匹马咱们可是搬不动了掌柜的,让它躺在这儿吧,稍事休养,但愿它能自行站起来”马宝悻悻的看着唐元喜说道。
“只好这样了,打架就打架,招马什么事你说,可怜这两匹好马了,这样的马,凉州城里至少也值二百两银子吧。”唐元喜看着两头马自顾地说道。
正要招呼马宝赶车回程,却见马宝蹲在那辆倒下的马车旁边,用手拨斥着什么。唐元喜走近一看,地上散着几片像是银镀的首饰般的物件,周身却是鎏金的,偶有几根红丝线缠绕其上,像是新娘子所戴凤冠上掉下来的。马宝正要伸手,唐元喜一脚踢到,“不义之财,不要碰,赶紧走吧”,说着转身便走。
“掌柜的等等,你看这是什么,生辰贴!”马宝喊道。
唐元喜回头一看,马宝手里的不是生辰贴是什么,这些年来,这种红色金边写着生辰八字的对折纸贴他已经看了无数次了,虽说也失望了无数次,可是每次看到这个他就下意识且充满希望地想打开一看究竟。
接到手里正要打开,破空“呲”的一声,生辰贴脱手而去,钉在了马车的椽柱之上。这一下可着实吓坏了唐元喜和马宝,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莫明其妙的望着彼此,片刻之后,还是唐元喜胆子更大一些,再看生辰贴,被一支似筷子粗的铁针钉在椽柱上,外面还余两寸来长。再看向对过,发现官道南边的草丛里显是有人动过的迹象,隐约可以看到红色的丝袍,却看不清草里竟是何人。
这边厢马宝也回过味了,一拉唐元喜,喊道:“掌柜快跑!”,唐元喜紧跟其后,将至马车旁边,却听草丛里传来一道女声:“二位请留步!”。
二人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转头再看,只见草地里俨然站着一位凤冠霞被一身红裙的女子,肤若寒雪、面似桃玉,煞是美丽。二人目瞪口呆,正茫然无措,只见这位女子却摇摇欲坠终似支撑不住般跌坐在地。
唐元喜唤道:“姑娘莫不是遇到了强人,且不知伤势如何?”。
却听那女子并未回答,反而问道:“二位可否相助,带我离开此地?”。
唐元喜看向她,只见她眼中甚是恐惧,脸上毫无血色,显是身受重伤。
这时女子又道:“我无奈藏身于此,只见二位心善肯掩埋毫无相干的生人,方敢现身相见。小女子身遭不恻,惟恐对头入山寻不到我反而回头来找,只盼二位可以援手相助,让我速速脱离此地!”。
唐元喜一听,赶紧吩咐马宝,将前车的两框三七搬到后车,对那女子说道:“前边车上所剩大多是药草,方便藏身,还请姑娘移步,咱们这就离开!”。
那女子说道:“我腿上已伤,无法自行行走,还请好汉相扶一把。”
马宝一听,赶紧跑向跟前,只见那女子撑住马宝的胳膊,蹒跚的走到车前,马宝正要蹲下弓背让她踩着好借力,却见她单脚一提,人已翻身上车,正没入药草中间,身姿甚是轻盈。
二人赶车欲行,忽又听这女子对马宝说道:“小兄弟,还得麻烦你,请帮我把刚才你们见到的生辰贴和钉在上面的飞枪取下给我。”
马宝依言走到断车跟前,拔下飞枪取到贴子,只见手中是一杆和戏台上赵云、马超所使长枪一样形状的器物,就连枪头都同样扎了一束红缨,不同的是戏台上的枪是一人多高,自己手中的这个只有三寸长。走到唐元喜身旁,手指一送,将生辰贴递了过去,向掌柜的会心一笑,就像是对他说我知道你好奇看这个。唐元喜虽瞪了他一眼,手却兀自的接了过来。
马宝走到车前,将飞枪交了过去,却听女子问道:“我的生辰贴呢?”。
马宝早想好了说辞,回答道:“我见上面扎了个洞,想是不能再用了,就顺手扔了!”。
只见那女子沉吟了一下,说道:“扔了就扔了,也确实不需要再用了,谢了小兄弟,咱们快走吧!”
三人两车一路前行,途中唐元喜和马宝一直紧张的环顾四周,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官道两旁跳将出来一众歹人,不仅将车上这女子杀了,也顺带稍上自己这两条小命。
所幸一路无事,行至采茶山下,官道一分为二,一道是唯一通向城里的大路,一道却是转而向南,去向祁连山方向的小路。分道口的开阔地,正立两间茅草屋,乃是一家卖茶水的小店。唐元喜正要驶车向前,却听前车那女子说道:“烦请二位且停一下,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马宝说道:“姑娘,前面有家小店,咱们用点茶水之后,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得城里,进城之后我和掌柜的送你去报官,你便放心吧,我看那伙歹人是再无胆量加害于你了!”。
唐元喜也道:“是啊,姑娘且放心,我和那知县大人颇有几分交情,顾及在下面子,他定会保你周全!”。
只见那女子坐直了身子,对二人说道:“二位侠肝义胆,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我的对头不是一般人物,所以我不能和你们进城。眼下我只能取道向南。只是我受伤不轻,行动不便,我这有金簪一枝,市面上至少值一百两银子,掌柜的你拿去,我想借你的伙计和车一用。”马宝一听,张大了嘴,看着唐元喜。
唐元喜也是意料之外,但见这女子脸上毫无生气,委实惹人怜惜却又不好拒绝,只得说:“在下略懂医术,刚才顾及歹人追赶不及询问姑娘伤势,不知姑娘所受何伤,不如先让在下先诊治一番,以减苦痛。”
“不用了、掌柜的,我受的是内伤,没有皮外损伤,自行调理便行!”女子接着说道“咱们两辆车,留下的痕迹至此,估计我的对头很快便会找到此地,分车而行,至少能为我争取一点时间,如若并行入城,他们一举跟进,那我一时无法抵抗对方人多势众。掌柜的你放心,我的金簪你拿着,就当是我的租金,让这位小兄弟送我一程,最多两天便连人带车完璧归赵。还请掌柜的成全!”。
唐元喜连连摆手,正色道:“姑娘赶紧收起簪子,我唐某人岂能乘人之危。让马宝送你向前未曾不可,我只是担心一路上他是否能顾你周全。”
女子正欲开口,唐元喜又道:“姑娘此去茫茫祁连山中,且不知所向何去,是否有人收留?山中多险,女子家又如何照料自己。且不说姑娘身受重伤行动不便,如若是因为躲避歹人而入山再遇凶险,岂不是得不偿失,我看还是不如你我一道进城,好歹城内人多,又有官兵,谅那歹人也不敢行凶!”
马宝见他一如既往地啰嗦个没完不由在一旁嘀咕道“这般呱噪,难怪娶不着媳妇!”所幸声音很小且唐元喜只顾看着那女子似乎并没听着
这女子把玩着手中的飞枪,像是思索了片刻,还是坚定的说道:“我意已决,掌柜的莫再相劝!”。
唐马二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唐元喜无奈的开口道:“既然姑娘心意已决,那就让马宝护送姑娘进山,我拿些补气滋养的药草,前面找个地界让马宝粗略煎制,以便姑娘进服。”旋即从后车上最前面的药框底下拿出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相对名贵的药材诸如野参、黄芪、白术等,找小袋子装好交给马宝,二人又将前车上几袋货物搬下,并将所剩干粮一并交给马宝,嘱咐一番,便要分行。
此时已是未时三刻,太阳即将西下却仍旧满空光辉,唐元喜看着向小道徐行而去的骡车上这女子孱弱的背影,想要再嘱托马宝几句,却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正要拉车转头,却听那女子向他说道:“唐掌柜的,你如此善心,埋我家丁,送我入山,却可曾想过我是恶是善?如若我是邪恶歹人,那你岂不是助纣为孽!”。
唐元喜听此一说,茫然的看着那女子,正不知如何回答,却见那女子笑靥如花满脸戏虐地对他说道:“我又改了主意啦,还是进城安全。不过此刻我仍要进山寻一位故人,三日之后我便与马宝兄弟一同归来。”说完便转过身去,不等唐元喜言语,对马宝道:“咱们走吧!”。
看着人车缓缓向前,回味着刚才那一颦一笑,唐元喜好久才转过神来。“是恶是善?我见你自身难保,落入此难,想也是路遇强人,受人欺凌,再说了,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是坏人呢,你看那戏台上哪有这般模样的坏人…”自己心里一边嘀咕一边拉着车子,到了茶水铺,唤过一碗小麦茶,伸手正要掏文钱出来,却一下碰到怀中马宝偷偷交给他的生辰贴,刚才一路紧张,没来得及打开一看,此时方才想起,于是顺手拿出,打开便看。
这不看便罢,一看到正中这红底隽秀的十六个字,唐元喜刚入口的小麦茶也忘了咽了,茶水顺嘴流了出来方才自知,忙伸手擦了擦,这才不敢相信般的再次端详手中的纸贴。只见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音羽坤造庚午丙月十二未时建生大吉”。
唐元喜咽了茶水,看四周再无别人,只有店老板趴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打瞌睡,赶紧折纸入怀,放下一纹铜钱,赶车回程。一路上唐元喜将“庚午丙月十二未时”八个字念了无数遍,念一遍就骂一个媒婆,你们说我唐元喜天煞孤星,天下没有女子的生辰能合上我,这怎么就让我遇到了一个,你们见识薄浅,差点真便害得我就此听天由命孤家寡人走到底了。
边骂边念,只顾见到奇合自己的八字,且三日之后又可见到真人,便忘了这女子头戴凤冠一身新妆,怕是新嫁之人。且一路凶险,此下马宝进山未知境遇如何,这等二三事眼下竟无心想起,只驶车前行,此刻竟已开始期盼再见之约。
进山一路未见小张飞劫道,直至行得城门口方见贼匪人头高挂,这边厢心里是喜上加喜,直奔药铺而回。
小路越走越窄,路道两边树灌也越来越密,再行一盏茶光景,骡车竟不能再行。
女子下将车来,唤马宝卸车,将骡子拴好,四下看了看,辨明了方向,便要前行。此处已处群山深处,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一片天空。周身望去,竟无一条可便人行的小道。马宝看女子折了根粗壮树枝便要向前,忙道:“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啊,看这儿好像从没人来过,怎么连一条小路都没有啊?”
女子回头向他笑了笑,道:“你跟着我走就行了,不过可得跟紧了,此地猛兽可多,莫要给吃了去!”
说罢便径自拨开灌木而去,马宝便也做不得他想,赶紧也折了根枝棒紧跟其后。
时值晌春,四处泥香环溢,过冬而复活的草被枝条也已开苞吐芽,目及之处,倒也不无美景。只是马宝脚下却似早已灌了铅一般沉重,曲折迂回已在这山中周转了两盏茶的光景,忽高忽低地爬上爬下,四周却仍是无边野草,不知还得走到何时。
马宝开口问了两次,可这女子像是根本听不到一般,毫不理会,只偶尔停下片刻像是辨识方向一般看看周身草签木,每每还不待马宝喘上一口气便接着走去,无奈马宝也只得咬牙跟着,一来是真怕有猛兽出没,二来即便他想下山回去,此时怕是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只是心中却也奇异,看这女子,不仅丝毫没有倦怠,怕是像越走越轻松一般,已将马宝甩在身后一丈有余。又是一盏茶的功夫,仍是在山中不停的行走,不同的是灌木变得越来越高,野草也越发地深密。之前头顶还偶有几声各种不知名的鸟鸣,此时地处山中,却是连鸟鸣声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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