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刚到桃花坞,根本不认识路,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学着温厌的样子,问了当时在大树下玩的一群小孩子。我那时候不会说普通话,小孩子们根本听不懂。几个小男孩开始嬉皮笑脸的学我说话,学完以后哈哈大笑。我又羞又气的,站在那里跺着脚哭,更可气的是那群小男孩中有两个胆大的过来揪我的头发。一边笑一边喊我土包子。我小时候嘴笨又胆小。只知道傻站着哭,根本不知道反抗。”她说着笑了起来,似乎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糗样,““就在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温厌找了过来。陈老板,你能想象吗?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软软糯糯的,说话还带着小奶音呢。拖着一根比她手腕都粗的木头,像护小鸡一样,把我整个人都护在身后。她和那群小孩子们吵架,把那群欺负我的坏孩子都赶跑了。小孩子们没敢还手,只是她看见我在哭,以为别人欺负了我,提着棍子就追了过去。”郁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可是笑过之后,她却低着头,偷偷的红了眼。
“后来呢?”陈晏和问。
“后来啊,后来我母亲和温姨找了来。我看着母亲就委屈的哭了出来,温厌只是瘪瘪嘴,等了一会,又瘪了瘪嘴,直到温姨抱着她说,不怕,你今天真的很厉害,知道保护自己的好朋友了。以后要一直这样做,你们是最好的姐妹。她看了我一下,有些得意的笑了,最后还是没忍住,瘪着嘴哭出了声。回家以后,温姨撸起她的裤腿,膝盖上摔的青紫一片。”
陈晏和想了想那个小小的温厌哭鼻子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玩,又有点让人心疼。
“她现在的性子跟小时候差很多吗?”陈晏和轻声道。
“是啊,小时候爱哭爱笑又古灵精怪的,特别爱撒娇。我母亲就特别喜欢她,每次搂着我母亲兰姨兰姨的叫。”她说到这里顿了好一会儿,感觉眼睛有点酸,那么鲜活可爱的小姑娘啊,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冷冷清清的性子了呢?
陈晏和:“后来,是不是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郁瑶点点头,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后来温姨发现,温厌好像生病了。她常常隔一段时间就看不见任何东西。而且,”她的声音有些发沉,“而且,她不记得事。”
陈晏和一愣,“眼睛看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郁瑶道:“你之前在浮玉阁看到她的时候,她是不是看不见?”
陈晏和想了想,点了下头。他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那时候真是像温厌自己说的,只是迷了眼。
“那她的眼睛……”
“每个月中旬前后都会有几天看不清。再严重点就什么都看不见。”
“查不出来原因吗?”
郁瑶摇摇头,“查不出来。再后来,我想带她继续去看,可是她自己却不愿意了,也不让我再说这个事了。只是每次看不清的时候,就让我用轮椅推着她。”
陈晏和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小姑娘,她不是不想去,只是害怕真的治不好,让郁瑶更加难过吧。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她不记得事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郁瑶解释道:“之前的好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不是一下子不记得,比如去年的事,今年就慢慢不记得了。就好像,好像突然有人把头一年的记忆给她抹去,然后抹第二年的,再抹第三年的……很多时候问她小时候的事,她都一脸茫然。直到,”嗓子有些疼,她咽了一下才接着道:“直到温姨去世,她才慢慢好起来。可是,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不再吵吵闹闹,也不再跟别人撒娇。”
“温姨去世后没两年,温家外公外婆就跟着也没了。再之后就是我母亲。”郁瑶看着窗外,眼里的悲伤像是快要掩不住了,她有些别扭的低下头。
陈晏和把纸巾轻轻的放在扶手箱上。
郁瑶道了谢。
又过了一会儿,郁瑶接着道:“那时候温厌变得更加沉默冷清。很多时候,都只是静静的坐着不说话。我母亲没了以后,我感觉天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会躲起来偷偷的哭。而温厌呢,这个傻姑娘,就因为温姨的一句,以后要一直保护自己的好姐妹。就护眼珠子一样,一直把我护到了现在。她自己挨欺负了委屈了流血了都可以,唯独我不行。”郁瑶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李东恒一直觉得我惯着她,觉得她娇气。这也不吃那也不做。你肯定也觉得她又懒又馋吧?”说着她又笑了起来,“可是,那又如何呢?只要我在,我可以让她又懒又馋舒舒服服的一直过下去。她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我就这样惯着她,又有什么不对呢?”
她现在只有自己这一个亲人,谁欺负了她,她都要找他们拼命。
“所以,陈老板你看,如果她喜欢了你,肯定是要把身家性命都拱手送你的。如果你也喜欢她,我希望你也能一样。”
陈宴和沉默了很久。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只是好奇,心想哪里来的古怪小姑娘。
后来又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懒又馋又古怪的小姑娘。自己老是想逗她。
再后来,她掉下山洞时,他心里想,自己得护着她。所以也跟着跳了下去。
直到刚刚,他忽然想明白了,好像一辈子只喜欢小姑娘一个人,不管被不被她所喜,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等车快开进竹坞清的时候,他弯了弯眉眼对着郁瑶道:“如果她以后真能喜欢我,那她在我面前,必然可以为所欲为。如果她以后不喜欢我,那我喜欢她的时候,也一定还是待她,如珠似玉。”
储朝白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
储母有点担心,切了水果端上楼。
进去的时候,屋里漆黑一片。储朝白没开灯,窗帘也拉了起来。外面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她下意识的想开灯,手还没摸到开光,就听见储朝白带着鼻音说,“妈妈,不要开灯。”
储母吓了一跳,一直到眼睛渐渐的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储朝白把自己蜷缩在窗户下面的角落里。
她特别心疼,这孩子平时没心没肺,只有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像小时候一样,关着灯躲在角落里。
她慢慢走过去,在女儿面前半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问道:“朝朝,怎么了?”
储朝白抱着腿,把整张小脸都埋了进去。听到母亲的话,摇了摇头。
储母心疼的不得了,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过了很久,储朝白才闷闷的出声:“妈妈,我是不是很不人讨喜欢?”
储母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温声笑道:“怎么会呢?我们朝朝那么漂亮可爱。跟妈妈说说,朝朝遇到什么事了?”
储朝白咬了咬唇,没说话。
储母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她:“是因为宴和吗?”
储家和陈宴和的外家——冥情湖顾家算是旧识。不算近也不算太远,逢年过节拜访一下的程度。
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他们带着孩子去给老太太拜年,储朝白说有个漂亮的小哥哥。
一打听才知道是老太太外孙。两个孩子相差不大,陈宴和那时候年纪虽小,却很是温和知理,长的也漂亮。
那时候她和顾家老太太开玩笑,还说要做个娃娃亲。
虽是玩笑话,却也是一种试探。毕竟顾家在当时已经是鼎盛,在冥情湖,首屈一指。
只记得当时老太太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深埋黄土半截老太婆可不想讨人嫌,他的事自有他父母替他做主,我可不管。”四两拨千斤的挡了回去。
她也陪着笑了一下,岔开了话题,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玩笑。
直到储朝白七八岁的时候全家搬到了国外。两人之间没了联系,只是偶尔听她念叨一句,顾婆婆家有个漂亮哥哥。
后来储朝白成年,家里的生意又有一大部分在国内,两夫妻商量了很久,还是决定搬了回来。
再到后来,他们去顾家拜访,那时候顾家大部分的生意都已经交到了陈宴和身上。
陈宴和依旧温和有理,只是愈加成熟稳重。
整个人温文尔雅。
十九岁的储朝白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陈宴和,回来对储母说了八个字:飘然若仙,温润如玉。
其实储朝白喜欢陈宴和,家里人都能看的出来。
当然,他们也并不反对。女儿那么优秀,自然要找一个更加优秀的男人。
所以每次储朝白说去找陈宴和时候,储母都笑眯眯的应了。储父甚至开玩笑说,女大不中留。每每都是在长辈们一阵善意的嘲笑中,储朝白害羞的跺着脚跑掉。
只是现在看到女儿伤心欲绝的模样,储母有些难受,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她安抚道:“朝朝乖,他陈宴和不好,咱们就重新换一个。世间好男儿那么多,我们朝朝又这么优秀,一大堆男孩子排着队等着你呢!何必要……”
话说了一半,储朝白打断道:“可是妈妈,自从我十九岁第一次看见他,我满心满眼都只能看见他一个人了。妈妈,你知道吗?我喜欢他六年!他为什么就不肯多看我一眼呢?”
她接着喃喃道:“他喜欢别人了。妈妈你知道吗?宴和哥喜欢别人了。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储母即心疼又生气,自己女儿娇生惯养的长大,全家一起宠着惯着,平时连个重话都舍不得说她。她的娇娇儿,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是她只能陪着安慰,从小到大只要是女儿认定的事,从来都不肯改。照着她外婆的原话是:脾气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根本劝不动。只能等哪一天她自己想开。
快要步入六月份的天气开始越来越热。温厌也更加恹懒,成天吃完饭就搬个躺椅陪着姨婆赖在院子里。
姨婆笑话她提前进入了老年生活。
郁瑶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知道温厌天一热就懒得出门,索性没叫她,自己倒是跑出去玩了好几次。
有时候和储朝白去逛庙会,偶尔叫上李东恒,三人都爱热闹,凑在一起叽叽呱呱说个没完。不过每次回来都会给温厌带东西。有时候是个漂亮的玩具,有时候是某个有名的小吃。
今天回来的时候,买了一大堆菜,顺便给温厌带了福瑞居的荷花酥。
福瑞居是流溪河的一家老字号点心店。非常有名,而且点心花样繁多,口味也特别好,很受当地人喜欢。
他家荷花酥和别人家不一样,外形好看还不算什么,关键吃进嘴里有种淡淡的荷花的清香。刚推出时就很受欢迎,平时基本上都订不到。还是李东恒托了关系给她开了个小后门才拿到手。
温厌正眯着眼躺在躺椅上。郁瑶悄悄走过去,把荷花酥放在她鼻尖处,来回晃了晃。温厌眯了眯眼,笑了起来。
郁瑶也跟着笑,“你没睡啊?还是被香味馋醒了?“
温厌看了她一眼,说道:“脚步声那么大,是个人都吵醒了。”
郁瑶哈哈大笑,把手伸给她道:“快起来!我给你带了荷花酥,好看又好吃。”
温厌赖在椅子上不动,“天太热了,这个太干了,不吃。”
郁瑶问她:“那你想吃什么?”
温厌想了想道,“先前李奶奶送了杨梅过来,我吃着有点酸,用盐水泡了,撒了白糖放在冰箱里冻着呢。不知道现在能不能吃了……”
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一声低笑,陈宴和倚着门挑眉道:“果然是个嘴刁的小姑娘,这还没到夏天就开始吃冰镇的,也不怕吃坏了肠胃。”
这人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给人一种温温吞吞,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即使教训人,也让人听着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的感觉。
温厌木着脸,一副“你管的着吗”的表情。
陈宴和被她的表情逗笑,抬手摸了摸下巴,向着郁瑶道:“西边靠近梧桐里那边有个马场,李东恒约了我们明天过去骑马。怕两位小姐不赏脸,特意让我来诚心邀请下。”
郁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陈宴和道:“是怕我们温大小姐不同意吧?李东恒和我提过好几次,让我带她一起出去。说感觉她再不出去,可能都要长蘑菇了。可惜我们大小姐跟被施了定身符一样。愣是没让自己出大门一步!”
温厌拿起旁边的蒲扇去拍她,郁瑶笑着躲开了,问她:“去吗?”
果然,温厌懒懒道:“不去。”
郁瑶对着温厌道:“你要是不去,有人今晚要失眠了。”说着,看了陈宴和一眼。
温厌把蒲扇盖在脸上,嘴里含糊着说了一句什么。
郁瑶没听清,问她:“你说什么?”
温厌用蒲扇指了指门外,“寿春堂,百年老字号。”
郁瑶一脸疑惑,“药店怎么了?”
温厌没回答,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倒是门口的陈宴和低笑了一声,想了想走了进来。俯身道:“马场的老板家有个亲戚,姓陈,马场上人都喊他老陈,是以前四井岗的村民。听说是当年和毛蛋一起去山上玩的小孩之一。”
躺椅上的人终于艰难的挪动了一下,拿开蒲扇,看着陈宴和。
陈宴和笑道:“明天去马场吗?”
温厌:“去!”
郁瑶:“……”
郁瑶感慨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陈晏和:“……”
温厌:“……”
两人有些诡异的对视了一眼,同时收了声。
已经十一点了,郁瑶留了陈晏和吃饭。然后去赶躺椅上的温厌,“去李奶奶家喊姨婆,叫李奶奶一起来吃饭。给你做水晶肘子。”
听见水晶肘子,温厌的眼睛亮了亮。正准备起身,看见天空的大太阳又痛苦的躺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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