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柳芸娘传(二)

换源:

  “话说张望答应救治柳芸娘,正当他准备进行时,高进的副将卫平到了,卫平本是临时受命护卫高进视巡,同时亦兼督醒之责,高进烦厌他多事,把他支到邻县办事去了,这天正逢他办妥事回来,却发生这等事,他大致了解了情况,进了屋什么也没说,只沉着脸,将现场仔细勘察一番,查看了高进和柳芸娘的伤口后,在杨守科颤颤巍巍的述说下,把高进的尸首抬出了案发地,并派人严守太守府。”

章之闻接着前面的情节继续讲道。

“卫平封了事发地,只留了张望为柳芸娘疗伤,自己和一众人等守在外头。房内,张望用了大半时辰才将柳芸娘体内金钗取出,就要处理伤口,柳芸娘正昏沉醒来,见到张望和他手里的用具,只虚弱自言

“我还活着。”

张望看她有了意识,边应边取了汗巾

“是啊,还活着,伤口虽深,所幸未及要害,稍后上些药——”

他顿了下,却道

“柳姑娘,得罪了。”

柳芸娘没作声,张望便自行清理起伤口,直至包扎完,也不见柳芸娘吭一声。

张望不禁对其生了敬佩之意,安顿完,他对柳芸娘轻声道

‘柳姑娘,在下有一惑想同你请教,’

柳芸娘点了头,张望问

‘在这钗伤前,你还受过剑伤?’

柳芸娘原本虚弱的脸色,此刻因他的话更白了几分,她正打算开口,张望自顾说

‘因前后创口并不一致,在下曾救治过剑伤,看着有几分相似,所以——’

‘先生,芸娘有一事相求,还望,还望您能答应。’

柳芸娘打断他,强撑力气道。

‘且说,若是在下能力之内,好说。’

‘小女希望,您能替我隐瞒剑伤一事。’

张望迟疑,并未立即答复她。见状,柳芸娘挣扎着起身,张望看她还在渗血的伤口,怒道

‘你这是做甚,我又没说不答应,快躺好!’

见他松口,柳芸娘很是感激,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石,递给他道

‘先生之恩,芸娘无以为报。以此贱物作为报答,望先生莫要嫌弃。’

张望本欲拒绝,但见那宝石色彩鲜艳光泽亮丽,有些讶然,问

‘这可是绿松石?’

柳芸娘点头,张望喃喃道

‘据说用此物入药可有奇效,这等宝物,世所罕见,只有宫内供用,你——’

张望看着手里的宝石,想要探清楚,敲门声却响起,守卫不耐烦催促着。

张望收下绿松石,抬手道谢

‘姑娘放心,在下定当守口如瓶,姑娘好生修养,相信一切会有转机的。’

张望出了门,见卫平正盯着自己,便走过去,打算交代一两句,一个尖锐的声音道

‘在里边这么久?是不是瞒着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这话的是杨守科的管事,他垂涎柳芸娘多年,见张望与之独处许久,心有不平,故而出声。

卫平冷盯他一眼,问张望

‘如何?’

张望将柳芸娘伤情复述一遍,隐瞒了剑伤之事,卫平也没再多问,问他要了药方,便放他离开了。

杨守科和管事被他的人押缚着,见张望离去,打算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听卫平对他的侍从道

‘先将他二人关押大牢,待柳芸娘伤势好转些,一起问审!’

侍从刚要执行,杨守科慌张跪地,委屈道

‘副都尉明鉴,下官实为好意,此事与下官无关,都是柳芸娘这个贱人所为!’

卫平扭头斜睨他一眼,冷硬道

‘此话,你还是说给太后殿下听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讲到这,先生稍作停顿,饮口茶后,继续讲道

“万事有因必有果,那杨守科是自作孽不可活。却说杜寂怀,自与柳芸娘分别后,便带着铃兰回了一趟安阳,安置好一切后,又背着家人回到淮都。一回来便听到三天后卫平要在太守府衙问审柳芸娘的消息。问审这天,人群把府衙围了个水泄不通,为了不暴露身份,杜寂怀雇人代他打探消息,那人回来后,将问审经过详细同他描述一番,末了惋惜道

‘可怜她一红尘女子却如此珍视清白,生生一个美人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见杜寂怀满脸感伤,一副悲痛模样,只当他是柳芸娘的倾慕者,好心宽慰

‘兄台,看开点吧,倾慕她的人多了去了,有几个是真心的?事已成定局,节哀。’

杜寂怀只道

‘确定刑期了吗?’

那人怪异看他一眼,大声说

‘哪还有什么刑期,她杀的是可是太后侄子!判的绞刑,三天后行刑!’

杜寂怀闻言,抓着那人吼

‘还有没有王法!明明是那群畜牲咎由自取!’

那人被吓了一跳,一把推开他,骂道

‘你有毛病吧,冲我发什么火!有本事到太守府衙去!’

两天后,柳芸娘正在狱中思念杜寂怀,卫平却突然来见她。

‘今日我接到急报,北翟大举南侵,已攻下幽州,殿下决定迁往南平。是以,’

卫平开门见山道

‘今夜让我了结你的事。’

柳芸娘看了眼他身后端着托盘的人,没有吭声。

卫平问

‘你可还有何遗愿?’

柳芸娘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她倒希望可以尽快了结,免得再生枝节。

卫平却说

‘你这些天好像都没怎么进食,’

说着转身吩咐侍从

‘你去取些吃食来,让她吃饱也好上路,我可不想沾染饿死鬼的晦气!’

待房中再无旁人,卫平对柳芸娘道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咬你的那个小童?’

柳芸娘看着他,有些惊讶出声

‘你——’

卫平接着道

‘那个小童便是我。当年若非你出手相助,我可能早就病死街头,更不会有今日了。’

柳芸娘一时有些震撼,还没回过神来,便又听

‘所以,这次,我来救你,权当报答你当年的恩情。’

卫平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

‘这是我求张先生给的。服下此药,将全无声息,至两个时辰后方有知觉,三天内才可恢复过来。’

‘这是传闻中的假死药?’

柳芸娘不太敢相信眼前所见所闻,直到卫平点头,她迟疑片刻,终于接那药丸,吃了下去。没过一会儿,便无声无息倒在了地上,卫拿过地上的毒酒,洒在她身上,又划破手指,在她嘴角抹下血痕。待侍从回来,只见得如此场景。

‘可惜了,她求死心切。’

卫平转身一脸淡漠

‘你查验下,走个过场。’

侍从照做了,确认柳芸娘没了生息,道

‘都尉,此事既了,宫中也有个交代了,我们接下来——’

‘回幽州,明天务必打一场好仗!’

卫平才带了人离开淮都,大牢突然走水,火烧了一夜,等一切平息那儿已不成样子了。杜寂怀赶到时,官兵正清点,他刚想打听消息,忽听有人大叫

“这不是柳芸娘吗?”

众人看了过去,角落里躺着一具被坍塌房梁压得面目难辩的女尸,官兵将其抬了出来,通过手械确认了身份。

杜寂怀失魂落魄不顾阻扰地冲了过去,待见得尸首后,一时难以相信直扒了那碎裂的手械反复确认,而后忽地大笑起来,官兵正要将他拉开,他却疯了般抱起尸首,连声唤着心上人的名字,众人被他这举动吓得不敢上前。

有好心人劝

‘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想开点吧,不过是个风尘女子。’

杜寂怀狠瞪那人一眼,那人立刻噤了声,兵卫不愿任他在胡闹,喝令他放下尸首,杜寂怀恍若未闻,搂着尸体痴痴说

‘芸娘,我来带你回家了。

说完带了柳芸娘的尸首飞也似地逃去,围观者皆被他的举动吓坏了,而兵卫一时不敢上前去追,最终便由他去了。”

先生说完,满座寂然,众人屏息静候,等待下文,却听得一声响亮惊堂木,惊得众人回神。

“这故事就到这儿了!多谢诸位捧场,且可散去了罢。”

老先生站了起来,向众人抬了抬手,一旁跪立的侍从开始收拾桌案,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看回老先生,你一句我一句问

“先生,这就散场了?”

“先生,这柳芸娘还没死吧?怎么就讲完了呢?”

“先生,是不是还有下下卷?”

“先生您再讲讲呗!”

茶堂一下子沸腾起来,章之闻被吵得脑仁疼,拱手,无奈道

“诸位,这故事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她讲多少,我便写多少,稍加润色才拿出来讲,诸位所闻,亦是老朽所闻,确无下文,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闻言,只好作罢,嘟囔着散开了。

章之闻收拾完,带了侍从正要离开,却见一小生迎面走来,停在他面前。

“章太傅。”

裴至朝章之闻作揖,恭声叫道。

章之闻摆摆手

“裴尚书有礼了,老朽致仕多年,早已不是太傅了。”

“章太傅您过谦了,虽未有幸一睹您当年风采,但您的才德威望在朝中至今仍是有口皆碑,一直都是晚生的典范。”

章之闻开怀一笑,摆摆手

“不得提不得提,老朽已是垂暮之年,裴尚书后生可畏。”

话音才落,便听得一清脆女声。

“太傅您可真是太有眼光了!”

魏书悦笑着从裴至身后跳出来,陡一见她,章之闻愣了下,旋即,笑道

“今日此地可谓高朋满座。”

说着望向不远处正对峙的两人。

“故事还没说完呢,怎么就是我输了?”

“先生说他讲完了,闻昭,愿赌服输。”

“可我们的赌约不是以结局下定论?我以为一定还有后续。所以,我不认输!”

魏镜冷笑一声,道

“所以你是想抵赖?我就问你,是你讲话本子还是先生讲?是以你认为的结局为准还是先生讲的?”

魏镜咄咄逼人,闻昭沉默了。

不是她喜欢耍赖,而是她觉得这结局本就模棱两可,万一柳芸娘没死呢?不然干嘛要说什么假死药?她不甘心!

想到这,闻昭站起来,有些别扭道

“那就去找先生评评理吧!”

说着就正要过去,魏镜道

“评理可以,只是不论输赢都算你违约,一百两银子我就不要你的了。在三件事的基础上再加一件事。”

闻昭一顿,赌气应下

“好!要是先生说我输了,我就答应帮你做四件事。但他若判我赢,你除了三件事还要另外付我一百两!”

“走吧。”

魏镜率先走在前面,见到魏书悦一行人,道

“你们也来了。”

裴至点点头,正想说什么,闻昭走了过来,对着章之闻开门见山道

“先生,我们有一事想找您做个评判。”

“何事?”

章之闻看着二人,疑惑问。

闻昭将赌约如实告之,众人听了啼笑皆非,还当是什么大事,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章之闻摸摸胡须,略一沉思,笑道

“若以老朽所讲为依据,闻姑娘你确实应‘愿赌服输’。”

魏镜扬眉,闻昭睨他一眼,准备说着什么争取一番,却听

“但若以那人所讲为依据,恐怕闻姑娘未必会输。只是”

“只是什么?”

闻昭急问,章之闻略一沉吟

“只是不知那人是否还会来找我,我们已有半年多未见了。”

“那先生可知他是谁,家住何方?”

章之闻摇头,缓缓道

“我们相遇只是偶然,那日我与友在此小聚,期间谈及著书一事,我本欲写一本传奇集录式的话本子,却苦无来源,友人提议,让我花钱请人讲故事。那人刚好坐在我们前桌,听到我们谈话,便毛遂自荐。就这样我付银子,她讲故事,统共两次,而后便再未见过。”

“那您可还记得她长什么模样?”

裴至突然问道,魏书悦怪异看他一眼,也追问

“她是男是女?”

章之闻再次摇头,无奈道

“他一直戴着幕篱,我从未看清过他的容貌,至于身份,却是男儿装扮。”

裴至和魏书悦对视一眼,很快又错开。

“或许是那人吧。”

魏书悦小声说。

闻昭已不关心他们在谈论什么,她脑中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她输了!关键是,她还平白无故给自己多挖了一个坑!

恨恨看了眼某人,闻昭咬牙

“我还有事儿,先回了。”

“不去南楼了?”

“不了,没心情!”

闻昭说完头也不回地下楼去,祁姝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魏镜和裴至,在一声清朗的笑声中磨蹭着追上闻昭……